溫凜照料媽媽, 直到確認無礙，花了一個多月，像蛻了層皮。

楊謙南除了應付必要的出差，一直待在上海, 一有機會就驅車到姑蘇城, 給送點東西。他聽他在上海土生土長的合作伙伴說，紅寶石的油小方很有名, 去看的時候就捎上一盒, 坐在車里吃完。

紅寶石是當地的老品牌, 乍一瞧，也就是平平無奇。

溫凜小時候也吃過, 印象里油味淡而醇, 在舌尖甜不膩，除此之外沒什麼新鮮。

他們一起看了幾場姑蘇夜雨。

溫凜邊吃邊怨：“我看我這個月得胖不。”

楊謙南倚著車枕笑：“你不是想長胖一點麼？”

結果心想事, 到九月，換一條小禮服，竟然穿不上了。

楊謙南一邊吩咐人幫改寬, 一邊安：“是別人結婚, 又不是你自己結婚。胖一點沒關系。”

那是傅籌和姚馨的婚禮。

這輩子沒有正經八百地穿過婚紗，參加過最隆重的婚禮就是他們這一場。

傅姚兩家在厘島包了一家酒店，甚至用專機送賓客赴宴。溫凜的禮服是提前兩個月訂好的, 即便是在場最不起眼的小配角，也不得不莊重以待。

也許是因為太莊重了，在場親友看見楊謙南帶來的時候, 總會投來一束短暫的目。

那目只是簡簡單單地停駐在上，里面沒有鄙夷，也沒有更多意味深長。可是溫凜只要回頭上那些目，他們就會收回去，神優雅莊嚴，冷淡地宣示，事不關己。

沒有人說什麼，但卻很清楚，自己其實是這里的局外人。

算什麼份呢？

新郎新娘倒是很歡迎。傅籌穿著海灘婚禮特制的白禮服，接的恭賀，溫然地笑，“溫凜啊？差點沒認出來。”姚馨挽著他的胳膊，聽說上次在飯局上見過，表現出得的驚訝幅度，說：“是嗎，才幾個月，真是又漂亮了很多。”

姚馨溫友善，和討論子和造型，夸脖子上的項鏈好看。

溫凜笑著和閑聊，暗自觀察神采煥發的眼睛。

據說快三十歲了，剛剛生過孩子，型還沒恢復到最佳狀態。

可是這雙顧盼生輝的眼睛，純凈得連二十歲的小姑娘都自愧弗如。幸福讓拒絕歲月的所有研磨，以至于里的客套吹捧都出自真心，聽得人如沐春風。

很有羨慕的對象，姚馨算其中佼佼。

錢東霆也來參加了這場婚禮。夜里晚宴結束，他們仨在泳池邊小酌，錢東霆眼神朝溫凜一指，問楊謙南：“你帶來玩什麼？”

楊謙南側過頭看溫凜，說：“有什麼想玩的嗎？”

溫凜搖搖頭，都依他。

錢東霆于是說起第二天幾個好朋友要一起出海，有傅籌和哪些人，姚馨剛出月子不敢上游艇，估計全是男客。

楊謙南想了想，征詢溫凜的意見：“那我們就不去了？”

溫凜挽著他的胳膊，眼眸亮閃閃：“嗯。”

又輕輕地問他：“出海是不是能潛水？”

“你想潛？”

“也不一定的……”都看他。

楊謙南不由地放低了嗓音，意地點下：“你想玩就帶你去。”

錢東霆挽杯喝酒，突然笑了一聲。

溫凜的笑意好似突然垮坍，敏地向他看。

如同驚弓之鳥，這種警覺帶來了一瞬的沉默。氣氛微妙地變化，對話也不適宜再繼續下去。溫凜施施然起，把手放在楊謙南手心：“我有點累了，先上去躺會兒。你們聊。”

楊謙南笑著對眨一下眼睛同意，任那只手在他掌心緩緩游走。

直到影消失，錢東霆都未發一言。

楊謙南冷眸游睇：“怎麼著，你這怪氣？”

錢東霆笑：“得虧葉姨這趟沒來。你還打算把領到你媽面前？”

“這麼說話就沒意思了。”楊謙南半躺下來，抿一口酒。

那天如果沒有折返，該有多好。

溫凜也是走到一半，才發現自己穿禮服，唯一的手拿包還在椅子上，里面裝著房卡。于是重新轉出大的方柱，在泳池邊尋找他們。

熱帶的晚風吹鼓，深的池水泛著粼粼波，對岸是兩個宇不凡的男人，穿昂貴的定制西，長慵懶地疊。酒杯在他們手中，倒映海島的月。

溫凜轉到那一頭的時候，他們的閑聊正進行到一半。

——“這麼說話就沒意思了。”

楊謙南說：“我又沒打算娶，我媽氣什麼？”

溫凜靠在冰涼的大理石柱子上，垂眸看這粼粼池水。

不過一兩米的水深，在夜下，竟如萬丈深淵一般黑沉。

有些真相，也不過是這一兩米水深。涉世再淺，也早已從眾人目里讀出來，只是不舍得說破。

也是到如今才領教，有些人連偽裝都不需要，天生心無愧怍。

溫凜靠在柱面上，等待他們換下一個話題，好讓淡然自若地出場。

百無聊賴間，想起顧璃的話。

——楊謙南是真的你的。可是他天生不是什麼好東西，怎麼辦呢？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了今夜這一關。

真正把這事擱上臺面的，卻是第二天的午宴。

那時前來恭賀的賓客都已散了大半，仍然留在酒店的，不過是新郎新娘的家人，和幾位至好友。傅籌的父母都是看著楊謙南長大的長輩，吃完飯把楊謙南喊到一邊，寒暄道：“爺爺怎麼樣？”

他笑笑說還好。

傅老爺子拍拍他胳膊，說：“謙南也不小了，該考慮找門親事了！”

那時溫凜就站在他邊，出于端莊，放開了挽著他的胳膊，規矩地聆聽教誨。

老爺子是軍人出，在上級單位浸這幾十年，即便是拉家常也是首長指導工作的語氣，一手指，晃兩下說：“上回我見到你姑姑，還張靳瑤那丫頭，在國外這麼多年算怎麼回事。我說你們家啊——謙南這孩子問題最大。”

“姚家丫頭有個堂妹，比靳瑤大個幾歲，你見過嗎？”

溫凜猶如一個形人，默然看了眼楊謙南。

他垂聲道：“沒見過。”

“人還沒走呢——”老爺子握著夫人的手，說他們年輕幾個今天不說都去海上麼，姚玥去不去吶？

溫凜把這個明人當到了底，楊謙南也懶得拿主意，他們讓他上船，他拗不過就說去。

他好像完全沒在意傅老爺子的保拉纖，帶著一起去海灘，說：“你不是想潛水麼？一塊兒去吧。”

溫凜也若無其事，溫聲說好。

出海的多是男客，姚二小姐在其中，一襲藍白長，年輕活潑，一眼過去，像碧浪沙灘上一枚發的貝殼。

溫凜因為要潛水，提前換了深熒潛水服，聽船上的印尼教練用英語教潛水的注意事項。楊謙南明明不下水，也跟著在一旁聽，一扭頭看他，他就把的臉掰回去，說：“聽仔細點。就你這個雪都能摔骨折的協調能力，還不老實聽人教練講話。”

只能乖乖地作出認真聽講的姿勢。

潛水教練講完一遍，楊謙南又開始視線逡巡，說就沒個中文教練麼，流方便。

溫凜嘁地一聲，說英語聽力沒這麼差。

楊謙南把的頭發撥開，笑注視著：“我這不是在擔心你？我們凜凜待會兒一下去，我這可就吊著膽兒了。”

心猿意馬，潦草地笑笑。

淺藍海面清澈如許，白游艇迎著海風破浪而出，前往藍夢島。

溫凜坐在尾部，尾翼后兩道白水浪翻騰，飛濺的海水灑在被烤熱的皮上，清涼愜意。強勁的海風里，年輕男人們吹響口哨，一張張戴著墨鏡的臉，穿著短袖襯和沙灘，領口開到膛。

他們冰鎮的起泡酒，用碎浪、椰林、炙熱與喧囂的一切。

這群人好像在哪里都是同樣，歡笑，輕狂，不醉不休。

游艇開到潛水點，教練帶著幾個一起潛水的游伴下水。姚二小姐和幾個朋友在船頭，玩水桶里的一只大龍蝦，尖聲和笑聲一樣清脆。楊謙南在溫凜戴上潛水鏡前，喂了一瓣水果，讓量力而為，別太勉強。溫凜點點頭，背著氧氣瓶離岸下潛。

他的影就此被水面隔絕。

海水漫過頭頂。

變一種明的質，安靜地在水波中漂浮。

人牽引著，一米又一米地下潛。

海底四五米的地方，線依然明亮，劃走水底的白沙，小心地避開珊瑚和魚群。再向深，巨大的蝠鲼如一只白底黑背的海中風箏，投下一大片影。

它是鰩魚中形最龐大的一類，長尾細長而堅，頭鰭前翻，大如鯨鯊，形狀恐怖似魔鬼魚，可卻生溫和，喜歡接近人類。

水令耳鳴，頭腥甜，充斥對深水的恐懼。

可還是潛到了海底，出手，了蝠鲼灰白如毯的肚皮。

五彩斑斕的魚群被人類驚散，群向更深游去。溫凜和它們肩而過，心想——打攪了。

氧氣耗盡，上浮，本是不屬于這里的一只陸生。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完畢。

最近幾章清明節氣質是不是太濃了，覺評論區很肅殺啊

你們營造點開心的氛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