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明是楊謙南對寵慣最甚的半年, 他對好到，連天長地久都顯得不重要。

溫凜先前在應朝禹的船上丟了條披肩，說是顧璃借給的，非常懊惱。楊謙南當即就答應, 幫買條一模一樣的回來。

到上海, 剛剛坐上他的車，就問起這條披肩。

楊謙南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說：“當然幫你買來了。”

他沒有告訴, 這東西來得多麼坎坷。

他一個大男人跑去求助應朝禹, 讓他那些網紅朋友們幫忙回憶那條披肩，結果得到答復, 說是F牌去年的限量款, 全球斷貨。他發愁半天，應朝禹說正好有個時尚博主手邊囤了條新的, 還沒剪牌，問他要不要。

楊謙南說要，應朝禹看好戲一樣告訴他：“這博主就是上回追你那網紅, 被你下了臉不痛快, 故意拿喬說讓你當面找要，就給。”

楊謙南忍下氣，把三倍的款項當面給人送過去。

結果那姑娘不識抬舉, 笑說：“究竟是誰呀？你楊謙南也有栽的一天。”笑嘻嘻地抬杠：“我不要錢。”然后扯出他脖子上的吊墜，說，“這是什麼, 佛像嗎？”

確實眼很好，知道他全上下貴的東西都在哪兒。

但玉石這種東西多都有點兒含義在，一般人不敢開口討要。今天就是吃準了，存心刁難他。

沒想到楊謙南輕飄飄，把玉佛摘下來擱桌上，說想要就拿去，也不值幾個錢。

就這樣換來了披肩。

“我們凜凜要的東西，我會不上心？”他揚著眉邀功。

溫凜嗤了他兩聲，到酒店先去檢查那個購袋。他在背后酸溜溜地嘲：“你就是對別人的東西最關心。”溫凜一門心思看披肩的標牌，竟然沒買錯。

楊謙南從背后抱，啞聲暗示：“是不是該獎勵一下？”

溫凜心照不宣地回頭吻他。

兩人糾纏著進浴室，大敞著門，熱水酣暢地淋下。

聽見他低沉的笑，在水聲清響里，朦朧又人。

這讓出現幻覺，以為自己能永遠沉浸在這片霧障中，不問來路，不問前程。

遠隔著水霧，那一連串手機鈴聲反倒沒那麼清晰。

可還是聽見了。

楊謙南攬的腰，繼續那個吻：“待會兒再接。”

那一夜很反常，在的熱吻里心不在焉，繼續了幾次之后還是推走他的膛，說：“我先去聽個電話。”

打電話的人也很反常，竟然是爸爸。

他打來不說要事，東一句西一句，問起的學業，以及公司。這些寒暄從前都由郁秀傳達，爸是個很勤懇樸實的男人，很和兒聯絡，說起普通話來有明顯的蘇州本地鄉音。

溫凜了半的頭發：“怎麼了，爸？”

爸狀似不經意地提起：“凜凜在學校里有沒有獻過？”

“獻？”

“爸爸就是聽說，你們大學生都組織義務獻。凜凜沒有獻過啊？”

溫凜意識到異樣，包著頭發坐下來：“您是聽誰說的？”

爸支支吾吾，本來說沒什麼，但兒連連問，他才為難地嘆一口氣，說：“醫生都這麼說……”

楊謙南關了淋浴，可水聲依舊沒有停。

溫凜向外一，上海竟下起了雨。

這是場急雨，來勢洶洶，滾滾烏云城，雷電劈亮霓虹璀璨的外灘。

聽完電話，呼吸仿佛被扼住了，慢慢放下手機。

楊謙南裹著條浴巾出來，見這一臉失魂落魄，問：“出什麼事了，誰找你？”

“楊謙南。”溫凜埋著頭，久久沒有抬起來，聲音泛空，“我媽媽生病了。”

他蹲下來，耐心問：“生什麼病？”

“我不知道……先前查出來是管瘤，明明是良腫瘤，突然又說不確定，要手，切開肝臟確認病灶。我連得過管瘤都不知道，他們說我在北京忙，本不打算告訴我……怎麼還有這種手啊，難道要剖肝嗎？”

好像這麼多年高等教育都白了，說出來的話迷糊得像個小孩子。

楊謙南的長發，把那顆腦袋挨過來些，低低一笑：“所有手不都是把人剖開來再上麼，你著什麼急？”

他永遠是這一副氣定神閑的姿態，溫凜的心好像一剎那被揪，別過頭不去看他。

楊謙南回想起剛剛好像聽說獻，關心道：“怎麼，需要你去獻嗎？”

“我哪獻得了——”

被刺痛了癥結，眼眶霎時通紅：“我媽手要輸，醫院說必須得直系家屬有過義務獻經歷，才開得出用單。不然就得員患者家屬專程獻出來，才給進手室。”

“不能買？”

溫凜搖頭，說是用張，規定得獻滿劑量，才能換買的資格。

這世上很多東西，都是錢買不來。

溫凜學檢的時候，還是健健康康的五十公斤，這兩年高強度無規律的生活下來，整整瘦了六公斤，剛好低于獻標準重，想獻也獻不了。

“你說我去中心獻，他們也不會稱我的重，或者我往口袋里裝點東西呢……”

已經魔怔得，開始凈往小兒科上想。

“你當人家設這個標準是玩兒的？就你這板，一眼瞧過去就貧。讓你去獻，還不把你給獻沒了。”楊謙南的臉頰，“聽話，別胡思想。”

溫凜擋開他的手，好像突然無限虛弱，在床沿躺下，小小一個子陷進的被子里，埋怨自己，為什麼不多吃一點呢。楊謙南在一旁逗開心，可說出來的話卻都那麼風涼：“你瘦還不高興？人家天天吃菜葉子拌油醋，就為有你這麼瘦。”他腰間的，溫凜疲地扯一下角，可卻做不到配合他。

他說：“總有辦法的。”

可是會有什麼辦法呢？這個親戚去年過手沒法獻，那個親戚人在外省，瑯瑯年紀太小，幾個舅舅年紀又太大了……這麼大的用劑量，爸爸一個人顯然是湊不足的。父親日漸蒼老，一想到管子在他手臂上扎進去的畫面，就覺得心驚跳。

楊謙南手臂微涼，搭在肩上，輕輕地弄，說：“實在不行，你問問看，我能不能幫忙獻？”

溫凜怔怔地抬起半只眼睛。

這副軀殼再悉不過，可是底下跳的那顆心臟，卻忽然覺得陌生。

楊謙南依然噙著笑，把愁云滿布的臉抬起來，指背水腫的眼眶，“別哭。多大個人了，獻個還要哭。”他把放床上的手機撥到手里，低頭一邊搜索，一邊自言自語，“這是什麼政策，在哪獻都？”

溫凜把手機默默回來，上面是一排互助獻的網頁。莫名慚愧，悶悶地說：“在上海不行，要去蘇州本地。”

“在哪用就得去哪兒獻？”

“……嗯。”

“那也行，反正到蘇州就幾步路。”楊謙南湊到面前，角含笑，“你瞧瞧你來看我這趟來得多湊巧，省了一大段路。”

他還有心思開玩笑。

可卻心如麻，目不知該往哪里安放。

一切好像都了套。就算他這些話當真，也不敢真讓他幫忙。

溫凜覺得惶恐，說：“不用了，我再想辦法。”下床翻找服，好像今夜就要回去。

楊謙南拉住：“今天這麼晚，你想怎麼回去？你媽媽又不急著明天做手。”

溫凜跪在行李旁邊，耳邊只有若若現的雨聲。

表面鎮定，可是手指全是涼的。

楊謙南半蹲下來安，說你看你挑的日子也這麼湊巧，明天正好不是易日，我有空陪你走一趟。天時地利全被你占了，你媽媽的病也會很湊巧，不會有什麼事的。

他說得這樣信誓旦旦，溫凜聽著一低頭，蓄積的眼淚滾出了眼眶。

楊謙南刮的鼻子，笑：“還哭。”

溫凜好像哭得比方才還要傷心，淚珠大顆大顆，不控制地往外涌。抱住楊謙南，著他的膛，第一次放任自己這樣依賴他，即使閉上眼也還是在流淚。

他說別怕了，別怕了，可是只有自己知道，不是在害怕。

六月末的上海幾乎天天暴雨，雨到了蘇州下小了些，但還是淅淅瀝瀝。

醫院的線沉沉，溫凜穿一條一字肩的藏藍長，穿梭其間，裊裊婷婷。

找爸爸要來家屬互助獻的申請表，再悄然躲去門診科，找楊謙南。

他一清貴做派，靠在幾個病人家屬中間，撥弄打火機。見了，回頭一眼——

就像躲葉蕙欣那樣，他來這一趟，也始終躲著的家人。

也不是非得要躲，只是見到了面，該說什麼呢，算什麼份呢？明知道，他不會為家的婿，那就當他從未出現過，那樣更好。

他們有這個默契。

楊謙南撐開一把傘，把攬進傘底。黑大傘罩住兩個人，在斜風細雨里悄然移。

腳底淋淋，踏進中心。

見依然發憷，看見深紅的被明管子慢慢吸走，就像當年他哄吃生馬的時候一樣，下意識攏眼睫。他的時候，的，既想陪他，又不敢看。

楊謙南用另一只手遮住的雙眼，笑，這小破膽子。

的過程很快，沒一會兒，他就拿開了手。

溫凜揣著護士遞給的獻證明，緒康白正打來電話，問什麼時候回北京，要不要一起走。說：“……我在蘇州。”

“怎麼了？”

“媽媽生病了。”淡淡地說。

緒康白關心地問，要來陪你嗎？

不說不用，楊謙南在。

他好似驚訝了一剎，說：“楊謙南？”

溫凜在沉默里，輕輕笑了一聲。恍然若夢，不止一個人這麼覺得。

獨自回到醫院，把一沓材料還給輸科。走道里站著幾個焦慮的患者家屬，說怎麼辦哪家里沒人，到詢問其他患者的家人，要不要互相換著獻。問到，溫凜沉默地搖頭。

記得很清楚，踩了雙高跟鞋，站在醫院的繳費窗口，和父親一樣高。父親問，是找誰獻的。艱難地抖索，說：“……一個朋友。”

父親說那要請他吃頓飯，好好謝謝人家。

溫凜顧盼左右。

如果有一瞬間懷抱過天長地久的癡，那一定是眼下。幾乎有沖，想要明正大地把他介紹給爸爸。可是怎麼辦呢，是真的想象不出來楊謙南侍奉父母膝頭的樣子。他連坐在醫院門診大廳的塑料椅子上，都顯得格格不。

溫凜的聲音輕得像蚊子，說：“不用了……他忙。”

楊謙南這個月一直陷在忙碌中，當天就要回上海。

他走的時候，雨聲又起。溫凜頂著一疊單據，三步并作兩步到他車旁。

楊謙南降下車窗，說回去吧，去陪你家里人。

是速寫能拿高分的新聞系學子，卻在這天像個寫不出作文的小學生，倉皇地說你要不要呀，回去好好休息別熬夜了，到了上海……給我打個電話。

他點點頭，悄然地來，也悄然地走。

車碾過濘的水泥路，泥水飛濺，映著影的后視鏡染上臟污。他瞥去一眼，斑駁鏡面里，還站在原地，沒有再追。

楊謙南著那被污水模糊的纖細影，笑了笑。

雨幕沖刷一切，溫凜的影子在大雨中渙散。

也許不會有人相信，曾經擁有過他里，最干凈的一部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媽媽過兩天也要手，寫這章寫到淚目了……

大家多吃點，真的。

母親節快樂。

——

PS：可能有人不懂這個獻機制。

去搜索一下互助獻就行了。

在用張的地區，你手要大量輸的話，就得員家人朋友提前去獻出相應劑量的，醫院才給患者用。

差不多就是以換吧，錢還是得出，一分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