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凜的子一直沒有調理好。

楊絮紛飛的四月末，搬進新住所。楊謙南說他到哪都挑不上眼, 最后問他要來了頤和園邊上的一間小院子。兩進的四合院, 門口路面上栽著一排楊樹。溫凜一進門就被滿院紛飛的楊絮嗆個不停，直笑他挑房子沒眼。

楊謙南把拴門口, 說你瞧瞧, 外邊這排里頭雜著桃樹，也就是現在謝得差不多了, 不信你等到來年三月再看，路人都要停下來拍照。

顧璃來參觀過一次，在白墻綠瓦間居然還臥著塊蓮池。用樹枝撥撥池里碩的荷葉子, 向溫凜慨：“你現在是過上清朝姨太太的日子了。”

溫凜暗自嘆, 到底還是姨太太。

在這塊人杰地靈的院子里, 干得最多的事是喝中藥。

楊謙南起先對這事還不上心。后來有一天晚上, 溫凜從噩夢中醒來, 突然哭得稀里嘩啦。相久了會發現他骨子里是個溫的人, 深夜被吵醒也只是稍稍皺眉，沒心肝地笑，怎麼了啊, 又被蛇追了？

溫凜小聲泣著說不是。

“我夢見我六十幾歲就要死了。我握著你的手說對不起，我年輕的時候天天熬夜加班還不好好穿服，飯吃了上頓就沒下頓。要是我能稍微注意一點，我肯定能陪你更久的。我想陪你長命百歲，至陪到八`九十歲也好啊。”

楊謙南沒心沒肺的笑容一點點收斂，喑然看著眼前的小姑娘。

許多年后有人問他到底哪里難忘。

他也不知道。

可能有些人, 天生讓人很難忘吧。

那之后他就開始監督喝藥。最浮夸的時候，他問旁邊公園的看門大爺借了兩張藤椅，擺在院子里，非要陪著看星星。

北京哪看得見星星。天氣最好的時候，也不過那麼三四顆。

那兩張藤椅舊得藤條都斷了幾，斑駁磨白，滿椅子橫出刺。

溫凜偎在他懷里乘涼，聽他滿跑火車——

“你看我們現在這樣，像不像兩個老頭老太？”

溫凜點頭說像。

他于是計策得逞，的臉蛋說：“那你得好好喝藥了。為了將來還能陪我乘涼。”

心里笑說這病又不致命，可是面上愣愣的，說：“好啊，那你把煙戒了，我每天都好好喝藥。”

那之后他真的很煙了。偶爾也得背著，過個癮。

溫凜喝同一個方子，從春末喝到夏初。倒殘渣的時候，能看見院子中心那幾朵睡蓮一點一點冒尖。仰頭時見頤和園的佛香閣，萬壽山上綠樹蔥蘢，人像活在戲文里。

有一天驀地想起，鐘惟那首詞該工了。

這學期們專業課不多，顧璃認清自己不是學習的料，退了經雙，劍走偏鋒找了個時尚雜志的實習，從此天天向溫凜抱怨上司沒文化。溫凜勸說隔行如隔山，你覺得人家沒文化，人家還覺得你穿得土。

縱于買子的顧璃不知是不是了刺激，年中媽媽帶去意大利旅游，像個海外代購似地買了一堆大牌回來。溫凜幫檢視的果，說不錯，在價格上很有時尚買手的水平了。

顧璃氣得把那些服一腦塞柜里沒過。

本來也是，現在的審走偏，專設計出挑的華服，買回來才發現沒有場合能穿。

溫凜也是偶然回宿舍一趟，發現顧璃新買了一個雙開門大柜，連的地盤都被顧璃占滿。一提晚上要趕飛機，顧璃從里頭搜出一條披肩來，說：“機場多冷啊，那冷氣颼颼地吹。你把這條給披上，別又著涼了。不然你打算喝多久中藥？”

提到中藥就舌苔發苦。

其實也反省過原因，直接源可能是雪地里的那一跤，外力挫傷，至于間接的……自打和楊謙南在一起之后，這事兒就沒正常過。

到底是自己的，溫凜瞄了眼牌子：“這都舍得借給我？”想還回去，“算了吧。機場也提供毯子，不至于著涼。”

“你就讓我發揮點余熱嘛！”顧璃塞給，“就一個披肩而已。我還怕你訛我，溫總？”

顧璃聽緒康白喊過一次之后，也就一直跟著這麼喊。

溫凜啞口無言，只好收下的好意。

那是應朝禹組起的局。他這個京城著名無業游民終于被他爸降服，夏天一過就要漂洋過海，去澳洲讀書。他終日萎靡不振，說留在國的縱聲，走之前要玩票大的，請了一群朋友去洱海。

那段時間鄰證監會換屆，錢東霆做的一支A被調查。楊謙南一年到頭難得有這麼忙的時候，恨不得住在金融街，但應朝禹如今和溫凜的關系更好，強烈邀請溫凜同去，得楊謙南不得不出空來作陪。

溫凜走之前打了個電話給緒康白，問他去不去。

緒康白說：“得了吧，我哪敢在楊謙南面前出現。”

溫凜瞄了眼楊謙南，其實他也沒有管得這麼多，他們倆在一起這麼久，名聲在外，現如今連主搭楊謙南的人都了一茬，更不用說這邊，自然干干凈凈。

只不過這里干凈的理由，不那麼彩而已。

寫學年論文的時候還沒找導師，陸秉青主把收麾下。他已經多年沒有親自指導過本科生，突然對青眼有加，學生間傳言翻出好幾個花樣。有一天從陸秉青的辦公室出來，正瞧見柯家寧和周妍在一樓教務，幫一個學妹開請假證明。學妹直著脖子說：“我聽說你們級有個師姐，自己創業還修兩個學位，平時的假是怎麼請下來的啊？”周妍一臉諱莫如深，扯著角說：“人家和院長攀得上親戚，能一樣麼。就算修八個學位，績點照樣排前三呢。”柯家寧瞥見剛下樓的，悄然往前挪了一步，用攔住了周妍。

好像能擋住聲波的傳遞。

這些流言蜚語把從一個活生生的人，抬到了虛幻的傳說里。有一次依常向孟瀟瀟借筆記，看見孟瀟瀟回頭時怔愣了一下，好像沒料到會出現，平白用沉默在彼此間劃開道距離。

一個孩子到這個份上，自然很難再令人起追求的心思。

溫凜仿佛對這些微妙的變化視若不見，規規矩矩把論文寫完呈。陸秉青從不提楊謙南的事，也就權當是師長賞識，才為開此特例。

掛掉電話，神如常，像個去度月的新婚妻子，問楊謙南要不要帶泳。

楊謙南說帶著唄。

“你不是說應朝禹把他老爸的酒店頂層改麻將桌了嗎？”溫凜回頭。

楊謙南早忘了自己是在哪說過這句話，挑起一雙丹眼：“我說的每句話你都記著？”

溫凜被穿心思，赧然埋著頭。

如今在外也算個能獨當一面的人，朋友雖，但個個認為沉穩可靠。那段和品，角淡然下抿，自挾七分凜。可是在他面前，還是經常出這樣怯生生的，怕被他點破的赧姿態。

楊謙南對這些細微之的特殊頗為用，蹲下去幫挑泳，眼角噙笑：“就這套吧。”

“暴死了。”

他抿住的耳垂，黯聲道：“晚上穿。”

應朝禹的告別趴有游船項目，溫凜帶了好幾條只有在甲板上穿才不顯突兀的吊帶民族。

還記得臨走前的那個夜晚，楊謙南對著一盞床頭燈，一邊嫌棄味道刺激，一邊幫把腳趾甲涂紅。他的眼睛有點氣，被甲油熏久了會泛酸，止不住地眨眼睛。溫凜還捧著他的臉說你不要一直眨啊，全都涂出去了。楊謙南蘸了一刷子，假裝要往睫上涂，說你聞聞，你們人是不是每天都給自己投毒？

所以抵達大理的時候，穿了一條黑蕾長，就為掩蓋被他涂得七零八落的腳趾。

洱海一夏，雨如云霧，一場接著一場。

幾十號人在酒店里玩了幾天麻將，逮到一日天藍晴方好，迫不及待地下水泛舟。

說泛舟有點委屈了。應朝禹包了一艘游船，打算在水上住一晚。船上項目一應俱全，除了能唱歌打牌，還兼歌舞表演。

溫凜和楊謙南純來散心，一個項目都不參加，躲客房里遠避塵囂。

蒼山洱海，風景自然。但如今對好景已經有些厭倦，人生要那麼多好景做什麼呢？海天日暮，紅云飛霞，看兩眼就足夠了。看多了會覺得貪心，會有果報。

夜倏然降臨，兩岸青山淡薄冥，到了這伙人最的時間，應朝禹帶著幾個人一間間房醒，說要出去喝酒。

船上的酒吧夠大，一張暗金長臺圍坐了三十來號人。溫凜留意了下人數，男比例很均衡，顯然是特意為之。

他們姍姍來遲，被罰了幾杯酒。溫凜喝得脖子熱，把顧璃借的那條披肩搭在凳子上，專心在角落聽音樂。

應朝禹帶了葉騫來，后者的眼睛總是在一種迷`幻藥劑驅使下的興狀態中，目迷離，泛著。

沒喝幾，他們就提議玩游戲。

規則很簡單，在場所有男把房卡扔進一個酒杯里，生卡決定今晚睡哪間。

葉騫被應朝禹推出來，一個個收卡。溫凜眼睜睜地看著這群男上連聲哀怨，邊卻都揚著惡意的期待，竟然一個個都不排斥。

一張張方形卡片被到葉騫手里。

到楊謙南的時候，他把房卡搭在手心里，瞥了溫凜一眼，遲遲沒作。葉騫到這兒就停了，在溫凜面前煽風點火：“來嘛嫂子，出來玩兒，放開點！”旁邊一男人添鹽著醋，眼里映著心照不宣的笑：“就睡一晚。我們也不會做什麼，是吧？”

上說不會做什麼，重音卻故意落在“睡一晚”。

溫凜觀察楊謙南的眼神。他存心逗弄的時候，眼睫會低垂半攏，援弓半引似地，非要如獵般惶惶不安才肯罷休。楊謙南喝到微醺，撐著頭欣賞這茫然等待的表，就是不把卡收回去。

應朝禹遠遠地坐在主桌上，磕杯子催葉騫：“行了你！往下收！謙南哥跟咱們現在不是一窩的了！”

楊謙南淡淡然說一聲“是麼”，拇指翹了翹手里的卡片。

眾人的目聚焦到溫凜上，靜靜地直視楊謙南，好像在和他對峙。他俯在耳邊問：“想不想玩兒？”

楊謙南作惡漸起，把卡片邊緣懸在酒杯上空，興味盎然的看著溫凜。起哄聲也在此達到了巔峰——“來都來了，一塊兒玩玩嘛？”

溫凜深吸一口氣，空氣里那悉的塑料味令作嘔。忍地別開臉，一時沒有說話。

楊謙南扶著腰際，醉醺醺地哄：“是不是心了，嗯？”

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走那張卡，叮當一聲投進杯底。溫凜好像終于融了這座聲歡場，平了子端坐起來，用釋然的語氣說：“來都來了，玩一次吧。”

哄鬧的酒吧似乎寂靜了一瞬，接著迸發出歡呼和掌聲。

趁那一瞬聽清船上放的音樂，其實是舒緩的藍調。

楊謙南眸沉沉地轉瞥向酒杯，眼前景象如隔云端——他們各懷著鄙陋心思，給溫凜鼓掌，推上前，說要讓嫂子第一個。鬧哄哄的人群像一盤蜂蟻，像背后長出的兩黑翅翼，輕輕一扇，將帶至酒臺中央。

溫凜出手腕去的時候，轉看了他一眼。

楊謙南后是一扇窗。出去，溶溶月在湖面上傾灑一道道波棱，一座又一座青山沉在水中。他醉后的眼瞼微斂，并沒有在看，那張面無表的臉龐天生顯得寡冷。或許他不知道，他總是漠然時分最出塵。

景好到令人心如刀絞。

楊謙南低笑了一聲，沒有阻止。

某一瞬間他其實后悔過，想要扣住那雙雪白的腕子，將帶離這里。就像那年他在茫茫雪地里，包住通紅的手說，“那種地方你不要去。”

當年是十足的漫不經心，連句子里都是他漫不經心的裝飾品。

如今卻沒法坦然自若地說出這樣的話。

他覺得自己遠沒有這麼玩不起。

只不過是稍一猶豫，溫凜已經回過了頭，出一張白卡片。

按在臺子上故作神，粘著幾十對眼珠子，把卡片推到楊謙南面前，說：“讓他來看吧。”

溫凜抬頭看著他，一笑：“我也不知道哪張是誰的。你來幫我看。”

語氣天生帶著依賴，好像還是那個沒有他就找不到路的小姑娘。

可是昏暗線下，那一襲黑長仿佛要融進深不見底的水波里。托著下俯，黑綢面出一道深邃的V字，纖瘦的手里虛攏著一只酒杯，金的酒在手心微微搖晃，好像在耐心期待游戲的繼續。

他風輕云淡地在耳邊笑，好似人間的呵：“想到誰？我幫你翻。”

溫凜笑著躲開，下一抬：“講不定是你呢。”

“哪那麼容易？”

楊謙南單手翻開——毫無懸念，這不是他的那一張。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大修了一遍，下一章是徹底重寫，目測12點能寫完不錯了。

已經買過的不用再買，不必擔心。

就問你們這個發展是不是比分手好看→_→（說不是的都被我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