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姐夫丟了。”

大寶說完這話，只看荷花瞪著眼愣在那兒，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便也沒等問，一五一十把事原委從頭說了一遍。

只說長生這些日子時常往李家地裡去幹活兒賣力氣，很多時候中午都不回家吃飯，只一人坐在田埂上等著。四知他的心思，也由著他，每日中午過了時辰若不見長生回家，便去地裡遠遠地他一會兒，然後又不聲不響的回去。今兒中午四沒見長生回來，便去地裡尋人，見長生不在，以為是去了李家，又來李家問了問，見長生也不在，再一問才知荷花去了杏花家。四這才起了憂心，急忙又去別找。

四走後荷花娘左右不放心，也撂了手跟著出去找，在村子裡尋了一大圈兒，待到村口的時候，正見了一個從外回來的村裡人，說是看見長生一人站在出村的那條路上發呆。荷花娘趕出村尋去，果見了長生一人站在路上，可上去說話，長生也不理，整個人失了魂兒似的。荷花娘猜想長生大抵是追著荷花到這兒的，便又勸說了一番，只告訴說荷花是去了杏花家，住個兩三天就回來，還說已跟荷花說好了，等回來就跟他家去，再不氣了。荷花娘說了半天，長生卻沒聽見似地不吭聲，荷花娘沒奈何，只得回村去尋四。可等把四找到，一塊兒再來的時候，長生卻不見了蹤影。

長生不見了，李家上下、四、再加上周夫子，一眾人圍著村子附近，把能找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到了天黑也沒尋著長生。眾人著了慌，荷花娘再想白日見到長生的景，只說怕是長生聽荷花去了杏花家，心實追了去。眾人想著可能，也是都盼著是這個緣故。因長生之前與荷花繞小道去過一次王家莊，眾人猜想他若是去了，也必定是循著原路去的。如此，大寶便讓眾人放心在家，自己一人沿著後山的小路一路尋來了王家莊。他是只怕長生腦子慢記錯迷路，一路上邊走邊喊，沿著來路細細尋了一便，等到了王家莊已經是深夜了，這會兒聽了長生不在，才是徹底沒了主意。

荷花聽完大寶的話，心下越來越寒，也顧不得回屋收拾包袱，拉了大寶便道：“回家。”

杏花對王福道：“你快去錢二叔家，借他家的馬車用用”

王福愣了愣，不不願的道：“這大半夜的……人家都睡覺了，怎麼借啊……”

杏花又急又氣。大寶聽了更是上火，只見荷花全不理他們自己跑了出去，也顧不得發火，衝王福恨恨的指了指，忙追了出去。見兩人先後走了，杏花衝王福氣道：“你這心還是不是人心啊！”

王福窩窩囊囊的撇了撇，見杏花跟他瞪了眼，又橫了臉道：“咋了，又不是你男人丟了，你跟著哪門子心……知道自個兒男人是個傻子就該在家好好守著，沒事兒老來人家管閒事兒……看下回還管不管了……”

杏花聽完愣了，心口窩得能流出來，咬牙哭道：“我上輩子作了孽了，這輩子嫁你這麼個畜生王八蛋！”

只說荷花和大寶沿著小路往回跑，一路上荷花也是一邊跑一邊喊，心裡只盼著長生窩在哪個角落裡，聽見的聲音就出來了，可直到二人滿大汗，氣吁吁的回了村子，也始終沒見長生的影子。

進了村，荷花沒回娘家，直奔了自己家，一推門見自己和長生那屋黑著燈，心口登時涼了半截。四在屋裡聽了靜，忙出屋來看，見了荷花和大寶這神，子也是了，話也不會問了。

周夫子在四邊陪了一晚上，這會兒忙上前問況，荷花呼呼地著氣，眼神兒都直了，卻是大寶在後搖頭急道：“沒有……沒去……我姐夫沒去……”

荷花心神恍惚的晃了晃，喃喃開口道：“我去找去……他大概是迷了路了……我去找去……”說完便游魂似的轉往外走。

四待要跟著一塊兒去，卻是腦袋一暈，險些栽倒。周夫子忙把扶了，急道：“你這樣子怎麼去找？”說著又對大寶道，“你趕跟著你姐姐，這大半夜的一個人上哪兒找去？一會兒招呼上村裡的男人一起去找才是。”大寶聽了趕追著荷花出去。

周夫子又拉著四，見執意起來出去，便道：“你哪兒也不許去，只在家待著，萬一長生回來了，見家裡一人沒有可不更糟了。”

周夫子把四勸在家裡陪著，大寶則死活拉著荷花先回了李家。李家全家也一直等著消息，聽說長生本沒去王家莊，全都愁了臉。荷花娘更是掉了眼淚，不住的自責：“怨我，怨我，我當時見了他就該把他拉回來的，要拉了回來就什麼事兒沒有了……我也不該跟他說你去了杏花家……這可怎麼好……”

荷花爹不耐煩地道：“哭啥哭，人沒死呢你就哭上喪了，不會幹點兒別的了。”

荷花原就六神無主，被娘哭得更是心慌，聽他爹說什麼“人死”“哭喪”的話，哪兒還坐的住，站起來便往外走。

“你幹啥去！”荷花爹喝道。

一晚上魂不守舍的荷花似被爹這聲冷喝喊回了神，眼淚終於撲撲的掉了下來：“我找他去……他沒丟……他就是迷路了，肯定在哪兒坐著等我呢……”

荷花毫無徵兆的哭泣讓屋裡的氣氛一下子更沉了幾分。

胖丫兒怯生生的上前，拉了荷花小聲道：“姐，我跟你一塊兒去吧……”

荷花娘也道：“我也跟你們一塊兒去，人多好找。”

三個人說著就要往外走，荷花爹拉著臉吼道：“都給我站住！”

荷花娘和胖丫兒嚇得一哆嗦，不安的回頭著荷花爹。荷花也站在了門口，卻並未回頭。

荷花爹道：“一群不讓人省心的，找了一白天沒找著，你們仨娘兒們大半夜的出去就能找著了？”

“能找著。”荷花流著淚執拗的道，“他沒丟，肯定是藏在哪兒等著我去找他呢……我去他，他聽見我來了肯定出來，他就是故意藏著呢……我一人去就能能把他找著……”

荷花爹擰著眉頭瞪了荷花一會兒，沉著臉對荷花娘道：“去屋裡把我的裳拿來。”

荷花娘愣了一下，忙回了裡屋。荷花爹又對大寶道：“去你三叔家，上他和他家那倆小子，再上金祿他們哥兒倆，帶上傢伙過來。”

大寶應聲出屋，小寶這會兒也從屋裡鑽了出來，自己早早的穿戴好了，上前道：“爹，我也去。”

荷花爹道：“你幹啥去，不夠添的。”

小寶道：“我去管用，我姐夫跟我最好了，我一他就出來。”

荷花擰眉瞪眼要發火兒，一旁的胖丫兒趕把小寶拉到了一邊兒。沒多會兒，大寶帶了人來，除了荷花爹讓的，還上了自己從小玩兒到大的幾個兄弟，加上他們爺兒倆，十來個男人，點了火把，拿了鋤頭棒頗有些陣仗。

荷花一直低著頭站在門口默默掉淚，這會兒只管跟著眾人往外走。荷花爹想要喝回去，想了想沒開口，只嘆了口氣，帶了幾個人沿著村口的小路一直往外尋。荷花則帶著大寶和四五個小夥子往村後的山上去尋。

深更半夜，幾個人縱是揚了火把，卻也照不了多遠。荷花出了村就開始喊，一路喊進了山裡：

“長生！長生！我是荷花！你在哪兒呢？！”

“長生！你應話啊！長生！”

“長生！我不生氣了！我跟你回家！長生！你出來吧！”

“長生！你別躲著了！你出來！長生！”

“長生！長生！！長生！！！”

荷花一路尋一路喊，總覺得長生就在哪兒躲著，好像下一刻他就會走出來，垂著腦袋翻著眼皮，委屈又生氣的著，可不論如何聲嘶力竭，是哭是喊，是罵是求，直到天邊泛起了晨，長生也始終沒有出現。

跟著來尋人的小夥子全都疲憊又沮喪，越來越覺得希渺茫，可看著荷花失了魂的樣子又不忍心回去，一眾人尋了整整一夜才有人無可奈何的上前說話：“荷花姐……天都亮了……這片兒咱們都找了一宿了，我看……”

被折磨了一晚上的荷花已然沒了神，只漫無目的的四下走，聽有人跟說話，只似無意識的應道：“是……你們回吧……我再找找……還差得遠呢，那邊兒還沒找呢……”說著便了高草想要扎裡去。

大寶一把拉了，急道：“那邊兒全是水坑子，陷進去不是鬧著玩兒的。”

荷花聽了非但沒回，反而更加慌神的往裡走，張的嘟囔：“你姐夫不知道……他不知道這兒有水坑子……要陷進去咋辦……我不往裡走，我就去看看……就看一眼……”

大寶一邊抱著荷花往外拖，一邊道：“我姐夫又不是瞎子，縱是不認識路也不能自己往這深草坑裡扎啊。”

荷花回住抓了大寶，巍巍的道：“那你說他去哪兒了？他一人能跑哪兒去啊？我想著天黑他尋不見家，咋的也得找個地方兒歇著不是？可這山上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怎麼就沒有呢？你說他能往哪兒走呢？他自小到大也沒怎麼出過村子，他能去哪兒啊？啊？你說他能去哪兒？”

大寶見荷花這模樣直害怕，前樹林子村有個瘋寡婦，就是男人一日出去辦事再沒回來，急得瘋了，整日裡只會拉著人嘟囔“你說他去哪兒了，早晨走時還說晚上要喝棗粥呢，怎麼就沒回來啊，你說他能去哪兒呢。”大寶看荷花眼神兒發直，來來回回就是這幾句話，不由得不讓人想起那瘋寡婦，著拉著荷花勸道：“放心，我姐夫那麼大個人了，縱是沒出過遠門兒也不能丟了……我看，咱們先回家，也許咱爹那兒找著了也說不準，或是我姐夫自己回了家……咱先回家看看，沒有咱再去別找。”

其他幾人也從旁附和勸，只說十有八九是回去了。荷花已經完全沒了主意，這會兒只剩下這最後一希，不住的點頭：“是，回去看看，許是回去了，我說他也不能一晚上不回家……你姐夫那人一筋，啥時候幹啥心裡都算計得好著呢，你拿刀子著他都改不了……不能一晚上不回家，指定是回去了……”

荷花在大寶幾個人連勸帶哄之下的回了家，然而出來迎的卻不是長生，而是同樣一臉憔悴的四。

長生真的不見了，心口一直繃著的一弦啪的斷了，荷花眼前一黑，徹底支持不住的了子。

長生不見四天了，李家、霍家、連帶著村裡關係近的、熱心的，一直沒斷過四下去找，始終沒有結果。荷花想著兩人分開時說的話，只怕是長生一筋的信以為真跑去了縣城，可大寶跑了一趟回來，說是孫雪梅那兒也沒見長生去過，聽了這事兒也擔心，還捎話說讓荷花別著急，他男人在衙門裡當差，請些衙役跟著一塊兒去找肯定得力。荷花這會兒也不管長生和孫雪梅是個怎樣的關係了，只想著若是孫雪梅的男人能幫著把長生找回來，就是讓跪在地上給磕一百個響頭也心甘。

四卻沒有荷花那麼失魂落魄，這幾日眼淚也沒掉一顆，荷花跪在面前嗚嗚的自責時，也沒說半句埋怨的話，只拍著的手，道：“哭啥哭，你男人沒死呢。他爹他娘，他爺爺他全在天上保佑著他呢，不能讓他有事兒！”只話雖這麼說，到底不可能不苦不急，每日裡不是山前山後的找，就是一個人走到霍家的祖墳前，對著長生爹娘和爺爺的墳頭髮怔，一站就是兩三個時辰。

而荷花則徹底沒了主心骨，每日裡什麼也不幹，只四找人，嗓子早就喊啞了，本說不出話來，人前人後的掉眼淚，兩隻眼睛就沒消過腫，終日吃不下睡不著，有時累極了能瞇個盹兒，可不到一刻就從夢中驚醒，愣一會兒又掉了眼淚，幾天下來，人瘦了一大圈兒。

娘家人看了全跟著心疼，娘和胖丫兒流在邊陪著安，只連荷花爹這脾氣的都說了寬的話，可不管怎樣都不管用，荷花還是一日比一日憔悴，眼裡一點神采都沒了。這模樣別說家裡人，只連不相干的外人看著都覺得不忍。村裡最嚼舌子的人這回全不言語了，能找的都幫著去找，又四下裡知會住在別村的親戚，若見了個高高壯壯，傻傻呵呵的漢子千萬拉著別讓走，我們村兒他媳婦兒都快瘋了。

荷花不知自己瘋沒瘋，只覺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娘原跟說過一句話：男人是家裡頂梁柱，撐著天呢，若沒了他，這日子就沒法過了。雖明白這個理，可一直沒太放在心上。如今明白了，長生是家的柱子，把心拴在上面了，這柱子要是沒了，也不等天塌下來把砸死，只這剜心似地疼，就能要了的命去。

這幾日總是想著和長生最後一次見面時的場景，每一次都把自己罵了千遍萬遍，甚至夜半無人之時愣愣的坐在炕上，會忽然抬手自己幾個大。是把長生罵走了，明知道他傻了吧唧的一筋，還偏要說那些狠話，只顧自己痛快，全沒考慮他聽了會是怎樣的。不配給人家做媳婦兒，不配給長生做媳婦兒。

他對其實已經很好了，說什麼他都聽，讓他做什麼他都依，心裡只知道傻傻的疼著媳婦兒護著媳婦兒，是貪心不知道滿足。其實現在想來，他到底是疼“李荷花”還是疼“媳婦兒”有什麼要的？李荷花就是霍長生的媳婦兒，什麼時候也變不了。甚至不在乎他是不是喜歡孫雪梅了，只要能讓天天看見他，守著他，就是他一輩子不把放心坎兒上也無所謂……只要他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