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有一盆滾著冰渣子的冷水從頭頂澆下,孟疏雨的笑一下凝固在了邊。

帶著點自我懷疑，把這句話拆解開來，從頭到尾仔細理解了下。

昨晚喝多了——神志不清醒。

沒收住——酒后。

請你吃個飯——花錢補償你。

前一秒有多熱淚盈眶,后一秒就有多如墮冰窖。

孟疏雨反反復復把這句話看了三遍，每看一遍心都往下沉一截,最后沉到谷底死一樣的安靜。

“昨晚喝多了沒收住,介意的話請你吃個飯？”

這是一個問句。

他在問介不介意,需不需要讓他補償。

孟疏雨竟然一時被問住了。

介意嗎？

兩相悅的男接個吻,為什麼介意？

不介意嗎？

以為的不自卻是他的酒后,一句介意夠說嗎？

好高級的一個問句。

看著不起眼的一句話，差點把人繞進他設下的邏輯陷阱。

孟疏雨盯著手機屏幕,忽然覺得有點可笑。

如果昨晚不是推開了他，而是跟他接了吻，甚至往下做了更多，今天也會得到這樣一句話嗎？

周末的論壇組里,“girlshelpgirls”的氛圍越來越濃郁。

孟疏雨的手機不停震，一條又一條新回復彈了出來——

「姐妹們,如果在你覺得應該更進一步的時候,對方突然潑你一盆冷水，但在你心灰意冷的時候,對方又突然把你心給捂熱,不管他用的是什麼方法，這種反向回應真的要小心！沒有一個你的男人會這樣搞你心態！」

「讓我猜猜這位男方今天要用什麼理由解釋他前一晚的不自,哦,該不會，難道說，這麼巧——他前一晚正好喝酒了吧:)」

「喝酒了,沒睡醒，氣氛烘托的，渣男大禮包三選一，如果不幸收到，姐妹請立刻組織反殺！」

「雖然但是，這種渣男肯定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很可能一次多線，魚塘里一條魚對他來說沒什麼的，會來這里求助的姐妹應該反殺不了這種級別的渣男，還是直接跑吧，不管這次再聽到什麼都別回頭！」

孟疏雨握著手機，從一開始手到有點拿不住，到用力得快要把手機碎。

嗯，這麼高級的問句，卻用了這麼稔又稀松平常的語氣，應該不是第一次了吧。

孟疏雨空的眼神慢慢聚焦，把標按在了輸框。

“沒關系，你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談秦站在周雋背后，見他一不盯著屏幕看了足足一分鐘，忍不住瞄了眼，一字一頓讀出了孟疏雨的回復。

周雋緩緩扭頭看他一眼。

談秦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表示自己不打擾他，走遠了退到一邊，過了半分鐘，忽然捶著沙發哈哈大笑——

“這怎麼還一山更比一山高呢？到底是傷心了還是看你樂子反諷你？”

“你們這極限社把我一搞人事的都整他媽不會了！”

“這斗法斗的，是不是能預防老年癡呆？”

周雋在談秦聒噪的聲音里皺起眉來，對著孟疏雨的回復又看了近一分鐘。

兩分鐘時限的最后三秒，孟疏雨撤回了這條消息。

周雋目一滯，抵在眉心的指關節輕輕敲了敲。

閱讀理解的難度又眼可見地提升了一級。

晚上七點多，孟疏雨終于拆開了那三袋火鍋外賣。

中午那會兒不想再看手機，就把手機扔在客廳的屜，躺上了臥室的床。

本來就沒從昨天的疲憊里緩過來，這麼想著心事，不知想到幾點又睡了過去。

臺的遮窗簾一直是拉實的，等醒來，房間里快黑到手不見五指，一看床頭柜的電子鐘，已經晚上七點。

從早上睜眼開始，胃里就只進了一杯麥片，到現在也沒覺到，但時間概念告訴，該進食了。

拆開食材一看，冷凍的涮已經變得趴趴，裝在保溫袋里的豬肚湯底也冷了，只有蔬菜還頑強地新鮮著。

還好天涼了，食沒那麼容易壞，孟疏雨到廚房把湯底熱了熱，倒進火鍋里開了火，然后把食材在餐桌上一盒盒排開。

看著覺缺了什麼，又去冰箱里拿了一打啤酒出來。

萬事俱備，餐桌上紅的綠的都有，火鍋里白的湯也咕嚕嚕沸騰起來，勉強算是頓盛的晚餐吧。

孟疏雨嚓一下拉開啤酒的易拉環，了下面前的鍋，在心里跟自己說了聲“周末快樂”，然后開始涮涮菜。

可惜放久了的火鍋二次加工總會變味，吃在發苦的里也品不出鮮氣，孟疏雨沒吃幾口就有點嚼不了，甚至覺得這的膻腥味有點惡心。

忍了會兒，孟疏雨關掉火鍋，到臺拉開窗簾，推開窗戶通風散味。

等新鮮空氣涌，再次回到餐桌，火鍋也不想吃了，干脆喝上了啤酒。

喝到八點過半，一陣沉沉的悶響忽然從寂靜的客廳深傳來。

孟疏雨擱下不知第幾個喝空的易拉罐，迷茫地辨認了下聲源的方向，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聲音。

循聲走過去，拉開屜一看，才發現是中午扔進去的手機。

來電顯示“陳杏”。

孟疏雨接通電話，啞著嗓“喂”了一聲。

那頭陳杏著急地說：“我今天家族聚會聚了一天，這會兒才看到你消息，怎麼回事啊？”

孟疏雨想起來了，扔手機之前跟陳杏發消息說了周雋的事。

當時陳杏很久沒回，估計在忙就也沒打電話。

在原地沉默了好一陣，孟疏雨忽然說：“陳杏，火鍋好難吃啊——”

“啊？”

“我說火鍋好難吃，以前明明好吃的呢，怎麼今天這火鍋這麼難吃……”

陳杏聽孟疏雨這聲音帶了點醉意，輕輕嘶了一聲：“不是，你跟誰吃火鍋呢？”

“沒有跟誰，”孟疏雨扶著柜門蹲下去，盤坐在了地毯上，“我就一個人在家里……”

“那周雋呢？他人死哪兒去了？撂下那話就沒靜了？”

孟疏雨的耳朵像被扎了刺，細細地一疼。

從七點醒來以后就努力不讓自己去想的心事又翻江倒海般涌回腦海。

腔里像裝了一抔酸水，輕輕一晃，浸泡在里面的心臟就酸得發麻，酸得整個人一陣一陣地打激靈。

再開口的時候，孟疏雨的眼淚啪嗒啪嗒止不住地往地毯上掉。

“陳杏，我被騙了。”

“我等了這麼久，想著他什麼時候找我約會，等來他說——他喝多了？”孟疏雨說到這里不可思議地笑起來，“他說他喝多了，請我吃頓飯補償我？你說這好不好笑？”

“陳杏，他本就不喜歡我，他只是在放風箏，看我遠了，就把線拉回去一點，看我近了，又把線放出來，他只是在吊著我而已……”

“他……”陳杏一噎，“不是，我不明白，他吊著你他圖什麼？”

是啊，他圖什麼呢？

孟疏雨今天下午躺在床上也在想這個問題。

后來一想，一個男人吊著一個人需要什麼的機嗎？

長得不差，總在他面前做些好笑的事，或許剛好夠給他解個悶，在職場上又是他的助理，喜歡他當然就會對他忠心，什麼工作都做到一百二十分的努力，生活里還能幫他解決家里老人催婚的困境……

還有，像昨晚那種時候，還能做他酒后的盤中餐。

這些細碎的、小小的便利，早就足夠讓他選擇不拒絕。

反正他吊著也只需要皮，不費吹灰之力。

就算有天像今天這樣崩潰，也只能一個人哭，也奈何不了他什麼。

正想到這里，一道鬼哭狼嚎的男聲被窗外的風吹了進來：“‘曖昧讓人盡委屈，找不到相的證據，何時該前進，何時該放棄——’”

孟疏雨掉著的眼淚一頓，抬頭向臺。

歌聲順著風繼續往里飄，不知是誰唱得這麼撕心裂肺。

孟疏雨起走到臺，沖窗外喊：“大半夜擾鄰了不知道嗎！”

“‘我很不服氣，也開始懷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同一個真實的你——’”

“什麼破歌！調都跑到西伯利亞去了不會唱就不要唱！”

“‘曖昧讓人變得貪心，直到等待失去意義，無奈我和你寫不出結局——’”

孟疏雨氣得一哽，一把關上窗戶，死死拉攏窗簾，握著手機說：“你聽聽，人楊丞琳的歌里都在這麼唱，渣男想玩曖昧需要理由嗎？”

“是是是，是我高看他了！死渣男，臭渣男，腦子被驢踢過臉被牛蹄子踩過的渣男！”

那頭陳杏開始陪罵，孟疏雨再次坐回地板，歇了會兒，眼淚又了串地往下落，哭得一一：“陳杏，我不想再看見他了……”

“我想，我想明天就走，這里一點也不好……沒有爸媽，也沒有你，我今天一個人，一個人睡到晚上七點，都沒有人來醒我……”

正說到這里，“叮咚”一聲門鈴響起。

孟疏雨一恍神，慢慢收起眼淚。

難不是隔壁唱歌的鄰居給道歉來了。

孟疏雨摁了摁哭到突突直跳的太，從地上爬起來，到餐桌旁了兩張紙巾臉。

電話那頭陳杏正在拼命勸：“別沖別沖，你這工作還得干好，可不能場失意職場也失意，為了這麼個不要臉的狗東西不值得！”

孟疏雨往公寓門走去，邊走邊說：“你說的不對。”

“嗯？”

“你可以罵他狗，也可以罵他狗男人，但你不能罵他狗東西，因為這男人——”孟疏雨拉開門，一眼看到站在門外的男人，緩緩接了下去，“他真不是個東西……”

一道門檻之外，周雋目一閃，直直立在那里盯了孟疏雨哭紅的眼。

電話那頭陳杏哭笑不得：“孟疏雨，你失還講單口相聲搞笑呢？”

“我搞笑怎麼了，”孟疏雨握著手機，冷眼著周雋，“我是個搞笑的人，我就不會難過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雋啊，就勤勤懇懇兩個月，一朝回到解放前唄。

本章引用的歌詞出自楊丞琳《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