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鳴時分，天早早地就亮了，微紅過半明的窗紙曬到床上，正照到崔燮的眼皮上。

他睜開眼睛，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天花板上的黑窟窿，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從今天起他就要好好學習，等把原掌握的知識復習了就可以去上學了。

上輩子上了十六年學，上學的時間經這副的年紀都大，這輩子居然還要從頭學起。

崔燮嘆著氣翻下床，換上昨晚放在熏籠上的玉直，在水缸里舀涼水洗漱。明朝也有丸狀皂、豬鬃牙刷、香料和藥材配的牙，只是不大起泡沫，覺不如起泡沫的清潔好。但他也不是很在意細微覺的人，用了幾天也就適應了。

輕手輕腳地洗漱好，把殘水潑到院邊的雜草叢里，對著水缸束起頭發，罩上網巾，頓時就了個標準的明朝小書生。

他了發髻，滿意地走到書箱那里，先拿出原抄寫的那摞《四書》看了一遍，刻PDF存進盤里，然后在炕桌上擺好文房四寶，跪坐桌邊，照著眼前浮的PDF一筆一畫地臨寫。

寫著寫著，外面忽然響起清脆的敲鐘聲，另一側房間里很快響起急促的腳步。卻是崔源穿著短跑出去，在門口說了些什麼，引進一輛送水車來，兩人就在院子里嘩啦嘩啦地倒水，盛滿了廚下那口大缸。

現代有送水工扛著水上樓，明朝也有人駕著大車送水進院，古代生活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麻煩哪。

那輛水車走后，院子外面漸漸就響起了各種聲音。有賣豆漿、豆腐腦的，有賣果餡、餡餅的、有賣蒸餃兒、燒賣的、炊餅、饅頭的，有賣湯面的，有賣雜碎湯的，有賣桂花粥的……

崔源順便各捎了幾樣進來。雖然比不上在崔家的致，花樣卻多，各家又都有方，聞著香氣撲鼻。進門時見到崔燮已經站在床邊寫字了，便一疊聲地捧硯起床，一面端著早點進去，讓他趁熱吃。

在崔家時都是主人先吃，仆人吃剩的。崔燮一時半會兒改不了他們的習慣，便撿出幾個燒賣、蟹包子，盛了一碗甜粥吃，其他的都整整齊齊的沒。等他吃完了，崔源便撤下去，跟兒子去廚下吃了。

過不多久淘井的匠人便敲開了大門，在井緣樹起支架，準備干活。崔源把剩的早點熱了熱，分給他們吃了，又倒了幾碗酒讓他們喝著暖，免得下井時凍著。

淘井是一家的大事。鄰居們昨日就都知道這座進士第的小主人搬回來了，趙員外家的人也幫忙傳撥了一下他家要淘水的消息，自然都要來跟著看看。

趙員外家跟他們離得最近，認識得最早，關系也最親近，自然是要幫忙的。趙員外親自帶了兩個男仆過來，讓仆人們拎著繩子木幫忙，他自己則拉住崔燮，以這邊太，影響他讀書為由，請他到自己家里做客。

崔源也勸道：“家里又臟又，待會兒淘澄出井底陳泥來，滿院子都是味道，對子不好。爺先去趙老員外家坐坐，別我們干活時還得分心看顧你。”

趙員外滿面笑容地說：“阿崔放心，我們老兩口兒定將你家小主人照顧得妥妥帖帖。把他要讀的書帶上，等我那孫兒下學回來，還能跟他談談圣人文章。”

崔源激得連聲道謝，恨不能立刻把爺扔過墻，請趙高鄰那位正在讀書的令孫回來給他講解圣賢書。

來幫忙的鄰居和家人們也說：“小公子只管安心過去吧，不用心這邊干活。俺們這麼多人盯著，拾掇個水井不廢什麼事。”

捧硯進去收拾他的書跟文房四寶，恨不能把裝書的箱子都給他帶到趙家。崔燮還是比較理智的，知道自己這筆字還不能見人，不想在那邊筆，就只讓他拿了兩本《四書章句集注》跟自己過去，好趁這段時間看看，跟抄寫版對照一下。

到了趙家，捧硯被下人引到門房喝茶，崔燮卻被趙員外帶進了后宅里。趙老夫人帶著兒媳婦在上房等著他，一進門就人端上四拼菱花狀的點心，又給他沏了盞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熱水。

他以為還是茉莉湯，端起來嘗了一口，卻不是上回的香味，而是涼、甜的，口像薄荷茶，香氣卻更特殊而濃烈。

老夫人略帶得意地說：“這是我這兒媳婦親手點的無塵湯，小燮哥初到遷安，喝口無塵湯，就當是接風洗塵。”

崔燮不贊嘆道：“我在家里也沒吃過這樣清香醒神的湯，伯母真是心思靈慧。難怪兩位世兄年紀輕輕就能讀書進學，傳……一見幾位長輩便知，世兄將來前途必定無可限量。”

趙員外得意地笑笑，揮揮手說：“我家大孫兒應世還有幾分聰明，應麟卻不，他還也就在縣城念念書，將來還不知能不能有出息。”

趙夫人也謙虛道：“我只求他們平平安安的就好，可不敢想那麼遠的。小燮哥若嘗著這湯好便多吃一些，改日你家辦席時，我們婆媳再做些真正的拿手湯菜送過去。”

老夫人點點頭說：“我兒子去問東關的德久樓、東街的久合順、京味樓找廚子去了。這幾家都是擅做京城菜的，一兩天就能有消息，小燮哥看著拈排日子吧。”

崔燮笑道：“那就趕早不趕晚，等我們這邊淘完井，用水方便了，就要請諸位高鄰來家里做客了。不過我年紀小，沒經過事，不知道要請客要不要下帖子，也不知那帖子該怎麼寫。”

要是非寫不可，他就只能再重傷無力兩天，讓崔源父子代筆了。

趙員外拍著桌子替孫兒做了主：“就讓應麟請！要什麼帖子，咱們家門口這些書生應麟都認得，去學里一就都來了。”

趙夫人也與有榮焉，沒口子地夸自己兒子在學里人緣好，林先生也喜歡他。夸著夸著不知怎麼就拐到了兒子大了，該相媳婦了，京里人家結婚風俗有什麼不同……七拐八拐之后，就拐到了崔燮上，問他家里給沒給他訂過親，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喜歡上過大學的，現代人，跟我說得來的。

崔燮低下頭，假裝地說：“這種事自有父母安排，何況我現在還沒有功名，想這些做什麼。”

趙夫人就出一點憾又不死心的神，老太太瞥見了，輕輕拍拍媳婦的手說：“小燮哥是來咱們家清靜讀書的，咱們卻拿這些宅婦人的事煩了他這麼長時間，也夠啦。小春香，你帶崔公子去東書房。”

說著朝崔燮笑了笑：“小燮哥莫怪，我人老啦，就有些絮叨，看耽擱你讀書了吧？我家東院有個清靜書房，你去那邊念書，別那幫干活的聲音打擾到你。”

趙夫人也只好起相送，趙員外說：“你們婦人家家的就別送了，我帶小公子去應世的書房。”

崔燮訝然道：“可是那位在府城讀書的大世兄？我怎麼好借他的書房。那淘井的聲音也不大，我進這院子之后就沒聽見什麼了。趙爺隨便給我安排個客房就行，我自己帶書來著。”

趙員外連聲道：“那什麼待客之道。小燮哥只管跟我來，遠親不如近鄰，白說是他個書房，就是他那臥房，給你睡兩天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話說出口來，他忽然覺得主意不錯，笑呵呵地說：“就這麼著吧。應世平常在府學，就中秋能回來兩天，你家里又還沒修好，不如先在這兒湊合兩天……你家阿崔晚上也過來睡，我家院子大些，住得開，你們等房子修好了再回去。”

他也不管崔燮答不答應，笑呵呵地拉著他進了東院的書房，指著書架和下面幾個箱子說：“那些都是你應世哥從前用的書，你隨便看。我你家小捧硯過來服侍，你就當這是自己家，千萬別拘束。”

他怕打擾崔燮念書，沒說幾句就出去了，又人找了捧硯過來服侍。崔家的養娘小春香端來之前吃的四點心，飲料卻換了沁涼的桂花漿，據說讀書讀膩了喝一杯能祛煩躁，他們家小公子就喝這個。

主人家這麼熱，崔燮也慢慢習慣了明代這種鄰里氛圍，客隨主便，安穩地坐在客房的書桌前讀起書來。不過他還沒趙家大爺的書柜，而是翻開自家帶來的《四書章句》，一頁頁清楚地刻進盤里。

四書畢竟只有薄薄兩冊，看得再怎麼細也花不了一上午。看完之后，他就把書扔給捧硯，讓他看著解悶，自己閉上眼，照著PDF一字一句地低聲念了下去。

《大學章句》。大，舊音泰……

這些注疏太長，的也太頻繁了，搞得整片文章支離破碎的，看到下句原文時都忘了上句是什麼了。回家還是得抄一份原文、一份翻譯對比著看，起碼先把原文順下來，不然這麼一句一斷地，效率也太低了。

正在他艱難地悉書本時，書房門忽然被人敲響，小春香在外面焦急地道：“崔公子，你家……你家出了點事，有個京里來的人跟你家崔源吵起來了。”

捧硯手里的書“啪”地掉到地上，臉慘白地說：“不會是老爺……”

“要是老爺在，你爹也跟他們吵不起來。既然老爺不在……”崔燮握了握他的手，沉穩地站起來：“別擔心，有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