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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件無恤沒料到的事，那便是王孫期居然辭去了差車之職，將作爲他的戎，伴隨無恤前往邑。

這是個意外之喜，並非出於趙鞅的任命，按王孫期的說法，他作爲無恤的師，就要有始有終，得教到無恤也能駕馭戰車自如，纔算完任務。

此刻，永遠板著張撲克臉的王孫期坐在車中央莊重地執轡，姿勢要多正式有多正式。無論車左是個卑賤的庶子，還是無比尊貴的晉侯，對王孫期而言似乎都沒有區別。

他只知道履行職責。

趙無恤覺得，王孫期真是一位克忠職守好同志，他也考慮好了，到達邑之後，將任命爲中士的王孫期做什麼職位。

這些天觀察趙鞅對手下衆家臣的任用賞罰，趙無恤也學到了一些東西，那就是人務能各盡其才。像王孫期這種格，讓他去做個需要靈活應變的侯人顯然是不行的，維持軍隊秩序的軍司馬倒是不錯的選擇。

跟在戎車後的，是數輛輜車，拉著一些在趙無恤看來十分簡陋落後的農，以及鉛銅原料，麻布捆紮的大袋粟米、稻種、麥粒等。還有一些府庫中的兵戈和皮製甲冑、銅錢布帛、以及過冬用的褐皮。此外還捎帶上了幾位下宮的匠人，於鍛造、冶銅、木工、陶等。

昨天整編的那一兩趙兵在旁押解輜重，穆夏、田賁等新任伍長都十分神，不打不相識，今天兩人倒是有說有笑。只有野人出的井依然是心事重重的模樣，趙無恤以爲他是離家憂思，也未想太多。

趙鞅兌現了諾言，若是四位君子能說服帶走的人手，他絕不攔著，雖然會給年末的上計工作帶來麻煩，但還是痛快地放計僑離開。

計僑投靠趙無恤幕下的效果是立竿見影的，他對邑的戶數、人口、經濟、土地，明年可能需要修建的水利或工程都瞭如指掌。在他的指點下，趙無恤才能從一個手下空無一人的假鄉宰，迅速組建起一隻草臺班子，僅僅用了一天，就搞定了所有籌備事項。

隊伍側後方，虞喜騎著馬，帶著十餘名從廄苑裡找來騎不錯的圉、牧，等到達邑後，趙無恤將以他們爲核心，建立一隻25人的騎兵兩。

按晉國軍法，趙無恤作爲鄉宰，可以擁有百人，也就是一卒的軍事力量。這就意味著，他在到達封地後還要在當地數百戶人口裡選拔出五十多名當地人，訓練爲兵卒補充進去，在趙鞅徵召封臣邑宰們時，才能以滿編的狀態參戰。

既然決心組建騎兵，這花銷可比徒卒大多了，他到達邑後，必須儘快找到財源，在和計僑瞭解況後，趙無恤已經有了初步的計劃。

所以他從廄苑帶走的，還有數十頭耕牛和駑馬，這會正在不斷嘶鳴著。趙氏之宮裡的家臣和隸妾們都在笑說，無恤小君子不像是去封地做宰臣，而是去集市販賣牲畜的商賈。

趙無恤裝作沒聽見，這些牲口，他自有妙用。

在隊伍的最後面，還有一輛帶幕簾的雙牛轅車，裡邊坐著幾名隸妾侍婢。

昨天在季嬴被無恤刺激得滿臉通紅的侍媛也在其中（無恤無辜的表示我可什麼都沒做），卻是季嬴牽掛弟弟，打發一早過來，說要陪伴趙無恤前往邑，照料他起居飲食。趙無恤雖然仍不太習慣事事由隸妾伺候，但也領了姐姐的心意。

此刻，趙無恤微微扭頭，看著這支說多不多，說不的隊伍，這就是他的全部班底了。

半月前，他還是被忘在廄苑裡的孤單庶子。如今，卻被委以一鄉重任，手下文則有計僑，武有羊舌戎，虞喜，沐夏，田賁等，還有數十名年輕蓬的幹練青年向他效忠。

他的未來，將由此奠基。

四子分封，趙無恤的仲兄和叔兄昨日已經匆匆離開，只有他和老大伯魯還在。

但他們落後的原因卻不同。無恤是因爲白手起家，速度慢了，而伯魯則是因爲家當太多，一時半會收拾不過來，所以拖到了今天才出發。

兄弟兩約好了走之前再聚一面，無恤帶著隊伍來到城垣外，和伯魯的車隊匯合，只見這位家族長子也穿戎服，頭戴高冠，看上去卻沒多威儀，而是讓人覺得可親。

而伯魯帶的人衆可不是趙無恤能比的，一眼過去，浩浩兩百餘人，兵員至有滿編的一卒。畢竟他是家族長子，天生擁有優勢，加上伯魯雖然不以才能著稱，卻爲人寬厚溫和，得了不家臣故舊效忠。

連趙無恤，都很難對這位溫潤的兄長生出敵意來。他也忽然明白了，爲什麼在歷史上，趙襄子死後，會力排衆議，將伯魯的兒子、孫子立爲趙國的繼承人。因爲無論是誰強奪了伯魯這人畜無害的老好人世子之位，都會生出一愧疚吧。

不過對歷史上他這本主的行爲，趙無恤卻嗤之以鼻，孝悌是孝悌，政治是政治，凡是玩兄終弟及的國家，通常都沒好結果。

歷史上趙襄子的這次扶持侄子上位，也拉開了趙國曆史上每隔兩代人就會出現一次王位繼承危機的惡循環。於是三家分晉時基礎最好的趙國，在下衰落，給魏國當了整整一百年的打工小弟……

心裡這麼想著，但趙無恤也不聲，雖然他與仲信、叔齊倆人算是公開翻了臉，但當下，他和長兄伯魯卻仍舊執手相談甚歡。

趙無恤心中猜測，雖然趙鞅鼓勵兒子們良競爭。但其實做爹的肯定不希他們鬥得反目仇，做出歷史上鄭伯克段，魯桓弒兄公，齊國五子之，霸主齊桓公停67天無人收葬，蛆蟲爬滿屋子那樣的慘劇來。

何況，兄弟鬩於牆，而外其辱，晉國六卿紛爭越來越劇烈，等到戰全面發時，他可不希一個人戰鬥。

所以和伯魯友好，有益無害。

於是兩人相互敬了樽渾濁的薄酒，唱起了“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史載，晉國的開國君主唐叔在弱冠之年獨自殺林中犀牛，獻予周公旦作大鎧，周王也履行了小時候剪桐葉分封的諾言，冊命其爲唐侯。

據說這首《小雅.常棣》就是周公在渭水河畔送唐叔虞之國時，慨自己的兄弟管、蔡二監叛，骨相殘。於是誦這一詩篇，寓意王、唐叔虞要吸取教訓，兄弟同心。

無恤也跟著樂師高學了幾天詩，知道其中典故。在應和時，他心中卻暗想著，日後自家兄弟四人中，誰當爲王，誰當爲叔虞，而誰又會爲管、蔡？

兄弟倆其樂融融，淡化了離別的氣氛，至在前來送行的大夫傅叟看來，是“和樂且湛”的。

趙鞅沒有親來，因爲他今天一早便要進都城新田去，爲宋國大司城樂祁覲見晉侯做鋪墊引薦。

據說，正式的大朝會將在半旬後的冬至日舉行。

讓無恤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宋國大司城樂祁居然也囑咐他的親信陳寅前來送行。最初無恤以爲是衝著老大伯魯的面子，誰知陳寅竟連他的禮也準備了一份，而且看他的眼神，那一個意味深長。

無恤不由得暗暗撓頭：“這些宋國人，不會是在我上打什麼壞主意吧？”

經過一系列送行儀式後，趙無恤和伯魯告別，帶著他的班底們，出東門轉北，踏上了旅途。

可惜姐姐季嬴今天沒有來相送，他心中不免有了一憾。

……

趙無恤卻不知道，此時的下宮鹿苑的高崗上，一淡紅曲裾深的季嬴，正牽著白麋鹿，遠眺蜿蜒北去的長長車隊。

不由得輕輕哼起了一首邶風。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於野。瞻弗及，泣涕如雨。”

季嬴不捨弟弟的離開，只有才知道，自己雖被父親稱爲季嬴，當趙氏淑養大，但其實有更復雜的世，與無恤並非普通的姐弟關係。

但卻明白，趙氏的男兒一如出巢的雛燕，必須經過風雨方能長，有朝一日纔可一飛沖天，化爲天命玄鳥！

白麋鹿則癡癡地看著流下一滴晶瑩淚珠的紅人，扯了扯茸茸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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