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歸雁還想在說話, 可是韓臨風已經走過來，親切地搭著他的肩膀，擁著他往外走, 里則道：“我這邊還有些庶務要料理，須得耽擱些時間。走！你先陪邵先生去偏廳飲酒去，他昨日還給我提, 說你新寫的文章頗有新意, 當慢品細賞。”

　說話間, 纖薄年就被他不容拒絕地推了后花園……

　再說蘇落云一直等弟弟回來, 卻一直不見院門傳來靜。

　也不好去世子府拽人，只能在房間里心不在焉地攏著賬本。

　可左等右等，沒等回弟弟，卻等來了世子府傳話的小廝。小廝說世子與蘇公子相談甚歡，準備留下蘇公子吃晚飯，也請蘇小姐一同來府上用餐。

　蘇落云對世子其實也心存激，但是寧可短缺了禮數也不想招惹這人。

　但是弟弟就在人家府上，他年不知進退，若不去, 弟弟年貪杯，若喝醉得罪人便不好了。

　蘇落云想了想, 不管怎麼樣，得先將弟弟帶回來再說。

　房牙子那邊下午時已經付了定金, 租了離這老遠的一個小宅子，以后去鋪子也方便些, 明日就搬家了。

　這麼想來在搬走前, 跟老鄰居走個過場, 道一道別離也是人世故, 短不得。

　想到這，讓小廝稍等，簡單梳妝打扮了一下，便帶上了香草出門。

　那香珠子，還有余下的料錢，昨日晚上就差人送過去了。雖然跟世子已經是錢銀兩訖，但空手上門總不太好。

　于是蘇落云又在巷子口的糕餅鋪子買了四盒致糕餅，讓店家用錦盒裝好，打了花樣子，便去了世子府。

　想著如此隆重道謝一番，順便謝絕世子留飯的好意，就將弟弟領回家。

　等世子府管家引著一路走進來時，落云鼻息間又嗅聞到了世子府那獨特的樟木的香味，好像被引來了韓臨風的書房。

　韓臨風并沒有跟蘇歸雁在一起，而是一個人在書房消磨景，他正站在書桌前，拿著幾只箭，往不遠地上大花瓶子里投，很有節奏地發出當啷當啷的聲響。

　就算隔壁芳鄰進來，世子依然悠閑自在地投擲，待聽著一番客氣恩之詞后，倒是瞟了手里拎著的那幾包禮，淡淡問：“這麼客氣，還拎了盒子，難道又包了銀子過來？”

　落云被問得一愣，這才明白他在暗諷之前找借口補銀子的事。

　自是假裝聽不懂暗諷，鎮定一笑：“巷口旁新開了家糕餅鋪子，新制的板栗餅還算可口，民不好空手言謝，便買了些想給世子爺嘗嘗鮮……”

　說到一半的時候，蘇落云其實也覺得自己這番有些不上調子。

　尋常人家的人走，像這樣拿著糕餅酒水上門酬謝無可挑剔。

　可對方是福貴堆里將養的世子，自己這等百姓做派肯定是不法眼。

　不過蘇若云自己本就是尋常的百姓，送禮也是表達下自己的謝意，沒法自抬價，跟那些貴公子等同，再酬謝些珍珠玉。

　既然禮到了，心意也到了，自是領了弟弟識趣走人，莫擾了世子的雅興。

　可還沒等說完客套話，也沒聽到什麼腳步聲，手里的糕餅已經被人接了去，然后就是盒子被打開的聲音。

　男人當著的面，拿起一塊板栗糕吃了起來。

　...“味道的確清甜，用的是安西的小板栗吧？”

　看來這位世子于吃喝倒不像是掩飾，真的很有研究。落云連忙點了點頭說：“世子喜歡便好。不知我的弟弟現在何？”

　聽了的問，韓臨風卻不急不緩道：“說起來是在下做事不周瑾，當初非要讓小姐收下香珠，才惹得司上。若要陪酒道歉，該是在下賠禮才是。聽蘇公子說，你們已經選了新屋，馬上就要搬走了，是嗎？”

　蘇落云點頭稱是，又是補充道：“民現在住的屋子有些破，想著修繕投錢有些不劃算，如今也賺了些錢，便想著先租個能住的……”

　韓臨風不聲，緩緩道：“哦，若是如此，我更要好好款待一下鄰居，就當為你踐行……正好令弟考學在即，在下原也該為他擺宴，預祝他金榜題名。擇日不如撞，請小姐與歸雁兄一同留下來共飲一杯吧。”

　論起這酒也是有名堂的。

　世子府的邵先生挑兩府，除了授業世子，還給歸雁講授了幾堂。正經論起來，歸雁現在是韓世子的共師同窗。

　同窗之誼，地久天長。就算蘇落云正言婉拒，表示府里還有事，可是弟弟早已經在飯廳里與老先生二人先自推杯換盞了。

　老先生很有為人師的責任，將應考審題的訣竅當了下酒菜，與歸雁一邊吃酒一邊細聊。

　如此一看，落云不好貿然打斷，掃了老先生的雅興，便也只好坐下，等著應酬了這一場再跟弟弟一同回家。

　目不能視，若是自家的餐桌還好，盤子的位置擺設都是香草固定好的，偶爾落筷失誤，也都是自家人，沒什麼困窘的。

　可此時在陌生的世子府上，邊正是那位深不可測的男人。既無心筷，也不想人前出丑，有些如坐針氈。

　不過韓臨風卻開口道：“擺宴時，我府里的管事請了香草姑娘代為擺桌，餐盤擺放都隨了貴府的習慣，小姐左手邊是切塊的東坡，用筷子夾即可。右手邊是紫蘇煎蛋，盤邊有方便舀起的湯匙……至于遠些的，可以讓侍幫你布菜。”

　蘇落云試探出筷子，果真如此。

　巧了，這兩道菜還都是吃的。

　主人心思周到如此，落云再沒推諉的借口，期間世子頻頻幫夾菜。

　盛難卻，也筷默默吃了幾口，然后靜聽弟弟和邵先生熱絡聊天。

　就在這時，邊檀木香襲來，那位貴人似乎挪位置坐得離自己更近了些，又在探為自己夾菜。

　“小姐吃得不多，可是不合胃口？”

　蘇落云恭謹回道：“我食量一向，吃幾口便飽腹……世子不必費心替我布菜，還請自便暢飲。”

　韓臨風恍如沒有聽到，依舊殷勤為夾菜，然后狀似無意道：“聽聞小姐有個舅舅，在參軍前曾前往北地，不知去那做什麼營生？”

　蘇落云心里一，舅舅的確去過北地，甚至在散了家財之后，投靠在曹盛的麾下的一支義軍里，跟鐵弗人打了足足一年的游擊。

　若不是后來母親病故，當時年輕氣盛的舅舅還不會回來，說不定就要白骨傾撒北地，死在那里都無人知。

　不過這樣荒誕...0340;往事，除了胡家人知道，從來都沒有對外人說起過，畢竟這也不是什麼能見的事，不好宣揚，為何韓臨風卻知道？

　是了，他也跟那曹盛有勾結，難道聽說過舅舅的事兒？

　蘇落云一時心念流轉，只含糊道：“我那時還小，怎知大人的事……”

　韓臨風笑了笑，云淡風輕轉移話題，詢問起落云準備遷往何。蘇落云又是一句句恭謹地答。

　期間，還在被他祝酒，連飲了幾杯。

　總之，這一頓飯吃得人要句句小心，細細琢磨話里的深意。

　待酒席散罷，蘇落云微微出了一口氣，剛想弟弟跟人辭別，老先生又讓歸雁去他的書房，他要拿自己當年應試用過的鎮紙墨盒借給歸雁討個好彩頭。

　大魏朝的確有這等習俗，若能拿著往屆舉子的筆墨用，便能給自己討個應試的好彩頭。

　就在前往書房的時候，韓臨風一直走在蘇落云的旁，出聲為引路。

　韓臨風的言談舉止溫文爾雅，無可挑剔，堪稱主人典范。

　可是每當他腳步聲全無，帶著檀木的清香，突然飄忽在自己左右時，蘇落云總是忍不住有種心悸之。

　當然，表面并未顯分毫，微笑得宜，鎮定如常。

　殊不知每當韓臨風突然挨近說話時，的脖頸總會汗戰栗，若黍米點點。

　韓臨風不聲，盡看在眼中。

　待到了書房，落云跟香草兩個眷并沒有跟韓世子他們進去。

　趁著他們三個挑選筆硯的功夫，蘇落云帶著香草在花園子里走一走，等著他們師徒三人出來，然后再跟主人告別，就可以回轉府中。

　待到明日，一車將東西搬走，蘇落云決定這輩子都不再靠近青魚巷……

　在酒宴上飲了幾杯，雖然不是太烈的酒，可此時也覺腦子飄飄浮浮，有些泛醉。

　那個世子爺，果真是杯酒里練出來的，勸酒的花樣子可真多，想不喝都不行。

　這時，有侍來喚香草，說是要拿的東西太多，蘇公子過去幫忙拿一些出來。

　侍催得，香草將落云扶到亭子，讓稍坐一下，便應聲過去了。

　蘇落云聽著不遠書房里的聲音，知道他們離得并不是很遠，一人坐在亭子里，也不算落單。

　趁著酒意，繃了許久的腦子也慢慢松弛了下來，打算靠著亭柱子閉眼養神，等著一會出府。

　可就在這時，一陣疾風閃，似乎有人突然挨近了，低頭啞聲道：“你為何跟蹤來此，是何人派來監視我的？”

　這低啞的聲音，跟韓臨風在船上用刀挾持時如出一轍。

　他……為何這麼說？難道是懷疑自己就近居住，是在跟蹤監視他？

　他問得毫無預兆，蘇落云有一瞬間僵，力持鎮定地道：“民不知世子此話……”

　可話說出一半，落云便猛然醒悟過來，暗一聲糟糕！

　……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現在正一人獨，而且目不能視。

　若之前沒有認出韓臨風是那兇徒，驟然聽到這聲音，又看不見人的模樣，只會尖喊人，或者倉皇討饒，而不是篤定啞嗓子說話的人是韓臨風！

　雖然說了一...半就急急收回，但已經來不及了，就算目不能視，也能猜到那男人此時森瞪著自己的樣子。

　“你……果然早就認出我了……”嘶啞男聲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溫文爾雅，但語調冰冷若寒芒，刮得人不寒而栗。

　亭外花香襲人，不遠書房里依舊傳來陣陣笑聲，亭中的落云卻如墮寒冬臘月，渾流竄寒氣，而那一點酒氣也順著后脊梁化為陣陣冷汗……

　深吸一口氣，力持鎮定道：“我真的不知世子此言何意。”

　韓臨風漫不經心地抬手嗅聞著自己的指尖，上面有淡香殘留，仔細回想一下，好像就是那次他越墻接住后，的態度就變得愈加疏離。

　應該就是那次，這子嗅聞了這梁州獨特的香料味，或者是別的方面認出了自己。

　韓臨風也是今日聽聞了蘇歸雁索要香料的無意之言，這才醒悟里的原因。

　他將這蘇落云引到府上后，先是酒宴款待，再然后是游園松懈了的神經，再殺個回馬槍突然試探，果真讓這小狐貍了馬腳。

　看還強裝鎮定，打算蒙混過關，韓臨風卻不留余地，語調溫和而別有深意道：“古人云，百年修得同船渡，現在看來，我與小姐又為近鄰，當真不止百年的緣分啊……”

　看他點出了同船的事，蘇落云的心也跟著一路下沉，他如此相，是打算不給留活路？

　想到這，不由得將子往后一靠，低聲道：“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香料商人，雖然湊巧住得近些，卻與貴人毫無際，只想過自己的清凈日子……您又何必這般試探，不給彼此留下余地。”

　韓臨風此時臉上再無平日散漫而平和的笑，他冷凝著眼眸，看著眼前姑娘力持鎮定，但臉蒼白的樣子。

　說得不錯，不過是年紀尚小的姑娘，驟然被扯進這樣的污爛事里，的確是糟心又棘手。

　他淡淡道：“姑娘打算如何？要不要報說出實？”

　落云苦笑：“我不過是個瞎子，如何跟府指證您？再說若真想報，當日便會去府敲鼓，也不會有今日這一遭了。當初船上之事，我甚至都沒有與他人講……歸雁更是毫不知，若世子慈悲，請您看在我弟弟年的分上，放過他吧……”

　說這話時，落云的手心里滿是汗水。

　面前的男人是個獨闖軍營，折斷人的脖頸不費摧毀之力的狠辣角。

　就算他與反賊勾結，也是堂堂大魏的皇族，悄無聲息地弄死個平頭百姓，并非難事。

　落云現在已經不作他想，只盼著自己乖乖死，能撇干凈弟弟，喚起世子惻之心，顧全了弟弟的周全，讓他平安出了世子府。

　就算看不見，也能想象得出韓世子現在盯看自己的猙獰樣子——大約是上下打量，想著如何殺人不見，收拾起來也方便吧……

　人在將死時，心里想的都是憾事。

　落云在生死轉念之間，背靠著亭柱，既憾無法看到弟弟平安家，生兒育，還舍不得自己那賺錢如流水的鋪子，剛做出點起，證明自己不是完全的廢人。

　而這黑暗甚久的日子，也才剛剛有些奔頭……

　...想到這，蘇落云只能心有不甘地閉眼，等待著韓臨風的發落。

　并不知，自己此時閉的雙睫上掛著晶瑩的淚，睫如不安的蝶翼輕，顯得脆弱而惹人憐惜……

　若是幫助曹盛的消息走，干系太大！韓臨風自然不會冒險。

　最保險的法子……當然是徹底封住這子的。

　他外表看似溫隨和，其實卻是冷慣了的心腸，了無痕跡置這子的法子，也有很多，甚至不必他親自手。

　但是那些法子太腥，再想到是加諸在這不幸子的上，又增添了幾許不妥。

　他慢慢抬起了手，向了纖細的脖頸。那脖子太細，不堪一折……最后，大掌終究沒有落下，只是捻指頭，開了被冷汗付在臉頰上的碎發……

　就在這時，書房里有人走了出來。

　韓臨風不痕跡地收回了手，淡淡道：“此間人多不甚方便，請小姐謹言慎行，我隨后再與你談……”

　方才不過寥寥數語間，蘇落云便在刀劍影里走了一遭。

　剛從書房出來的弟弟全然不知，興高采烈地準備跟姐姐展示新得的大硯臺，而香草也抱著一個致的葦席編的書箱出來了，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順著小徑朝著亭子走來。

　就在這時，韓世子開口，說道：“蘇公子后日就要考了，我便不多留二位了，請蘇公子早日休息，早些金榜題名！”

　歸雁連忙回禮謝過世子吉言。

　落云原以為他會就此囚住自己，沒想到他居然如此云淡風輕地放了自己和弟弟回去。

　不但沒有輕松，反而心里一，疑心他要斬草除。

　若是將他們姐弟二人放回去后，夜里再來個舊宅失火，殺人焚尸，兩相得益，湮滅得一干二凈。

　想到這，有些茫然地搜尋韓臨風的方向，抿著，無聲地質疑著他的話。

　韓臨風卻平緩語氣道：“時間不早了，蘇小姐早點回去休息吧，若睡不著，也可以閑坐院中賞月，這兩天月夜不錯，不可辜負。”

　說完這話，香草和蘇歸雁不約而同抬頭天——今日日落時，天氣就變得沉，滿天烏黑一片，看起來半夜還會下雨……

　讓個盲者賞月已經很過分了，至于雨天賞月更是離譜，看來世子的酒飲得也是有些大了。

　蘇落云沒有再說什麼，沉默地跟弟弟回轉了府中。

　待換服的時候，香草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大姑娘的服后背居然被汗浸了。

　驚訝道：“今日也不算熱，那花園子里涼風陣陣，姑娘您怎麼出了這麼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