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晨回到公寓，夜幕已降。

對著鏡子左看右看，脖頸上那道豁開的細傷口，雖長但不深，休息兩天，出門系條巾就行。

迎晨往沙發上一坐，尋思著明天告假。

順手打開電視機，調了兩個頻道，被地方臺的一則新聞吸引。

咦？下午的事，這麼快就上電視了？

新聞畫面是照片拼接，一張一張閃過，倒也重現了當時的驚險。

迎晨回放，掐準時間，迅速按下暫停——

是和厲坤前后走出人群時的一幕。

厲坤冷傲，昂首闊步，背脊直，作訓服袖子上的國旗標志十分正氣。迎晨看了半天，歪頭一笑，“還是蠻帥的嘛。”

說完又覺得無趣，低頭垂眸，蔫噠噠地關了電視。

這時，手機響，唐其琛打來的。

“怎麼了？”迎晨接聽。

唐其琛：“你還好嗎？傷了嗎？”

迎晨猶豫了一下：“沒事啊。”

唐其琛：“我問你傷了沒有？”

然后就聽到那頭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氣。

唐其琛：“我在東冠陪客戶，沒法趕過來，我讓趙書給你送點藥。”

“不用麻煩了，我真沒事。”迎晨盤坐在沙發上，問：“你怎麼知道的？”

“看到新聞了。”

迎晨了然，嘖了一聲輕松道：“好事傳千里呀。”

唐其琛也笑，“你心真大，那種況也敢沖。”

“那孩子被勒得翻白眼，差點就斷氣了。好了，你先忙吧，我掛了啊。”

“別掛。”

“嗯？”

唐其琛那頭沉默了一下，才說：“以后這種事別一個人，讓人擔心。”

迎晨心眼明凈，很快回他：“知道了唐總，我這勞合同還沒到期呢，肯定留著命好好為你賺錢。”

“迎晨。”

“唐總還有什麼事？”

“非工作時間，不要我唐總。”唐其琛收了語氣，“我和你……”

“叮咚。”門鈴恰時響起。

迎晨松氣，心喊萬幸，找了臺階下，“喲，藥這麼快就送來了啊？唐總，那我掛了啊，多謝關心。”

電話結束。

迎晨長吁一口氣，穿上拖鞋去開門。這一開，驚了一跳。

門外，迎義章一軍裝，沉著臉子。他旁邊站著崔靜淑，后是兩名警衛員。

迎晨反應過來，“爸爸。”

迎義章濃眉深皺，那意思：還記得我是你爸？

他踏進玄關，看到迎晨脖頸上的紗布，面上不悅褪了大半，問：“回來也不回家看看？”

“集團臨時調令，工作接事多，就來不及跟您說了。這又趕上開會。我本來是打算開完會回去看您的。”迎晨解釋。

迎義章沒再說話。一旁的崔靜淑放下滿手的吃食，打量了一圈公寓，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才敢跟迎晨說：“這個公寓有點小，不比家里方便，要不晨晨，搬回去住吧？”

迎晨沒有正眼看崔靜淑，只說：“這里離公司近，上班方便。”

崔靜淑言語關切：“你的傷嚴重嗎？要不去找孟主任看看？你回家住，也能養養。”

這回迎晨沒再回，看向迎義章，“爸爸，你坐。”

崔靜淑討了沒趣，尷尬地往后退一步。

迎義章言又止幾番，最后還是聊起了別的。

“工作還好嗎？”

“好。”

“調回來還走麼？”

“今年不會。”

“本來就是，一個孩子老往外跑。你打算一直住這里？”

“嗯，公司安排的。”還是那個理由，“上班方便。”

迎義章也就沒再堅持。

迎晨起去倒水，崔靜淑搶先，“你坐，我去弄，脖子上的傷得好好養。”

崔靜淑殷勤地在廚房忙活，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位置。

一杯茶的時間，三個人的相比杯中的茶水還要淡。

“行了，你歇著吧。”迎義章起。

迎晨也起，“爸爸，我送你。”

“歇著。”迎義章擺了擺手，又轉過頭對崔靜淑說：“東西呢？”

崔靜淑趕忙捧過一個紙袋，“晨晨，這是家里熬的湯，還熱著。”

迎晨瞥了一眼，手接過。崔靜淑表頓時愉悅。

走前，迎義章說：“對了，小璟周五回。”

意思不說穿，但迎晨明白，這是提醒，要多回家看看。

送走迎義章后，迎晨看著那碗湯，把蓋兒蓋好，原封不地送去了廚房。

門鈴又響。

迎晨趴著貓眼看了看，一掃而剛才的疏淡，笑容滿面地把門打開，“哦喲哦喲！”

門外的人被這夸張怪弄得皺眉，嫌棄地往后退一大步。

迎晨不樂意，“哇，這種態度對你姐。”

年高瘦，五和迎晨不是很像，但氣質如出一轍。純T恤把他襯得清爽，眼眸淡，跟藏了一灣清泉似的。

迎晨往他手上瞄，“給我帶吃的了麼？”

食指上勾著的塑料袋被晃得稀聲響，丟到手里。

“迎璟同學，你再這樣面癱下去，可就找不到朋友了。”迎晨揭開蓋兒，低頭使勁聞翅香味，“別怪做姐姐的沒提醒。”

迎璟背著單肩書包，雙手袋模樣酷，瞥了一眼，“哦。”

迎晨走過來，手他的臉，“哦你個頭。”

“有油。”迎璟偏頭躲開，看了看脖頸，“你沒事？”

“嗯，沒事啊。”

“早知道就不來了。”

迎晨飛起一腳踹他屁，“滾蛋。”

迎璟輕輕松松抓住的腳踝，反倒讓困落了下風。

“哎哎哎，松手！松手！”迎晨單腳踩地，手忙腳地控制平衡，“你小子上個大學威風了是不是？”

迎璟點點頭，“是。”

姐弟倆對視，一秒，兩秒，然后同時笑出了聲。

結束打鬧，兩人坐沙發上。

“到大學還習慣麼？”

“嗯。”

“學業忙嗎？”

“還行。”

“老師喜歡你麼？”

迎璟想了想，點頭，“不是一般地喜歡。”

“臉皮真厚。”迎晨笑著用腳尖踢他，“哎，遞個翅給我。”

迎璟拿了個，手到邊。迎晨張要咬，一口下去卻撲了個空——

翅被收回。

迎璟笑容咧開，那個友善真誠啊，下一秒，就把翅塞進了自己里。

“……”迎晨一言難盡，“咱倆去驗個DNA吧，是親的麼？”

迎璟沒接這個玩笑，問：“回來見著孟哥他們了嗎？”

“見過了。”迎晨抿了口可樂，“回來這兩天太忙，也沒好好聚。對了，你孟哥這幾年換了幾個朋友？”

“正兒八經的沒有。”迎璟倒也直接，“那你也見過厲哥了？”

這倆姐弟雖然年齡相差，但一向和諧。當初迎義章給姐弟倆取名，一個晨一個璟，應的就是“前程似錦”的音意，兩人倒也不負所，說起他倆，就是軍大院里公認的教科書式姐弟關系。

迎晨不想瞞著弟弟，承認：“是，見過。”

把兩人奇葩的重逢場面敘述了一遍，聽完，迎璟一言難盡地豎起大拇指，“服氣。”

又道：“杏城跟你八字相沖，你還是回杭州吧。”

迎晨抗議：“喂喂喂。”

“你在杭州職位高，工資高，好山好水不干燥。”迎璟似有所指，“杏城除了有個我，還有什麼好？”

迎晨聽穿他的試探，認了真：

“還有厲坤。”

“你可別告訴我還有厲哥。”

姐弟倆異口同聲。

安靜一瞬。

迎晨低頭啃，悶著聲音：“你干什麼啊？”

“我問你想干什麼？”這是一場很平靜的對話，一問一答，干干脆脆。

迎璟等了一會沒等來開口，索從書包里拿出PSV玩了起來。

迎晨盯著游戲畫面，倆小人一蹦一跳在對打。

“小璟，如果姐姐，”迎晨聲音輕，“還是忘不了他……”

“所以，你是再打算轟轟烈烈再追他一次嗎？”迎璟頭也不抬，手勢快捷作游戲。

迎晨眼睫垂下，說：“不介意。”

這盤游戲結束，迎璟點點頭，“那好，我再問你，你覺得厲哥能忘記那件事嗎？”

迎晨沉默了。

迎璟給遞了一只，“給，吃吧。”

其實迎晨和厲坤的開始，也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兩相悅。

厲坤二十二歲調派至華南軍區，分到了前江警衛團暫時過渡。他天生鐵面子冷，不符合年齡的早，對誰都不卑不。

孟澤這幫小祖宗可看不慣，“調子高！裝大爺！”

然后聯合起來“欺生”，逮著計劃把厲坤給堵在了后墻。

人多勢眾又囂張，厲坤一點也不害怕，年輕姿得筆直，軍裝一，黑背心刻出的軀，廢話不多說，開干。

六打一，皮聲、痛聲，伴著黃塵飛揚一起撞進了小迎晨的眼里。

小迎晨爬在高墻上看熱鬧呢，“對，往那打，小心后面有空檔，哇！超棒的！”

孟澤這幫小爺，怎抵得贏真槍實彈練過的厲坤。一個個哭爹喊媽要去告狀。

“你等著，你這飯碗別想要了！”孟澤勢氣沒滅，撐著說。

小迎晨眼珠一轉，跳下墻來“救英雄”。

往厲坤面前一站，好心告訴：“他爸是政委，他爺爺是將軍，好厲害的。”

小迎晨眨眨眼，湊近小聲：“但你別怕，有我呢，我爸兒比他爸大，你丟不了工作！”

厲坤表是冷漠的，心是想笑的。

迎晨轉過，大氣一喊，“孟澤你個蛋！趙趙你個笨蛋！打不贏就告狀真慫！”

孟澤哇了一聲，叛變得很快嘛。

迎晨抬著下，豪邁：“我告訴你們，他，以后，歸我罩！”

厲坤徹底沒忍住，清晰的一聲：“嗤。”

把迎晨的熱澆了個心涼。

孟澤他們發笑，迎晨也不覺得有什麼，聲音較之前更大：“他是在笑你們呢，笑你倆手無縛之力——哎？哎！你別走啊。”

厲坤撿起服搭在肩上，出煙邊走邊點。

“記住啊，以后被人欺負報我名字！”聲音俏跋扈，從后傳來。

火焰騰出，厲坤低頭一吸，煙燃了。

人笑了。

迎晨對厲坤就是正兒八經的一見鐘。

再后來的事順理章。托人清了厲坤的作息時間，中班十二點換崗，迎晨就在夜黑風高的墻上趴著。

厲坤來了，就從墻上跳下，天太黑，摔了個大屁墩兒也不喊疼。

皺眉齜牙地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假裝偶遇，“嗨，巧啊。”

他休假，去蕪湖看戰友，節假日票源張，迎晨就花高價從黃牛那兒買了站票，從五號車廂到十六號車廂，頭發散了，服皺了，鞋面也踩黑了，終于找到厲坤，神采奕奕地大聲：“哇！好巧啊！”

2009年的新年，迎晨對著漫天煙花許愿，“想要一個男朋友。”

又覺得不全面，于是補充：“前面那個不算，糾正一下——我想要一個姓厲的男朋友。”

一朵煙花炸開，像熒柳枝一樣傾瀉人間。

迎晨眼睛蹭亮，仰著頭，一個人咯咯傻笑，好像的愿明天就能實現似的。

再后來的某一天，是初夏的傍晚。

四省公安聯合會議。厲坤標準軍姿，嚴守崗位，任憑暴雨撲頭蓋臉，巋然不。

盯了他許久的迎晨終于逮住機會，走過來，手高頭頂，給站崗中的厲坤撐傘擋雨。

同行隊友面面相覷，笑意忍。

厲坤厲聲：“回去！”

迎晨無半點怯，尋釁生事著他的側臉，“噓！執勤時不許說話。”

厲坤碾牙閉。迎晨揚起下，還故意蹭了蹭他的肩。

一分鐘后，長哨音劃破青天，厲坤單膝跪地，將槍放置在地，然后迅速起，攔腰把迎晨扛向肩頭。

迎晨措手不及，扭恨言：“放我下來！我要告訴我爸你欺負人，不服他管！”

厲坤墨鏡遮眼，字字鏗鏘，“執勤結束——現在你歸我管。”

那年，迎晨19歲。

好巧啊，愿實現啦。

“還吃麼？”迎璟的聲音。

迎晨猛地打了個，從舊回憶里回了神。

迎璟晃了晃手，“最后一個還要不要？”

“要。”

“行，你吃吧，我回學校了。”迎璟拿起書包起。

走到門口，“哦，對了。”

他又從包里掏出一個紙盒，“算是歡迎你回來的禮。”

“什麼東西啊？”迎晨接過晃了晃。

“你拆開就知道了。”迎璟關門，走了。

迎晨把盒子擱桌上，先手收拾殘局，手機響了一下，提示有新微信，是徐西貝發來的一條語音。

迎晨順手點開，徐西貝約明天吃晚飯。

迎晨出紙巾了桌子，一打岔就忘記回信息，直接去拆迎璟送的那個紙盒。

包了兩層，還嚴實。

迎晨看見東西就笑了，是一只電子狗，背上還刻了標識：YJ。是迎璟自己做的。

迎晨打開尾下的開關，把狗放地上，頓時滿屋子跑，跑十步就扭扭，汪汪汪地吠幾聲。

拿起手機，剛想給迎璟發微信：[你十八歲了，不稚？]

還沒發送，就聽“嘭！”的一聲。

迎晨嚇得抬起頭。

那只電子狗“嗶嗶嗶”地炸了，炸出了一肚子的小玩意兒，稀里嘩啦滾一地。

迎晨走過去一看——

竟是五六的水果糖。西瓜味，草莓味，蘋果味。

其中還有一個大紙團。

迎晨捋平紙團，上面清秀飄逸的四個字：[歡迎回家。]

這個哭笑不得的歡迎方式，真的很迎璟。

徐西貝的微信又來了：[晨兒，明天出來嘛，東街新開了家粵菜館，一起吃晚飯呀。]

迎晨笑容還掛在臉上，撿起手機回復：[好啊。]

小劇場：

迎小璟：小姐姐們，需要買只電子狗嗎？會炸，會撒糖的那一種嗷！

陶星來：城管來了。

厲包子：胡說，我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