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奏會圓滿結束后, 蒙俞向觀眾鞠躬致謝，大?步朝著?音樂廳后方的休息室走去。

他步履飛揚，整個人還有些飄飄然, 沉醉在最?后一曲的炫技中無?法自拔。偏偏經?紀人一直跟在他后絮絮叨叨, 終究還是?將他拉回了現實。

“行啦！”他撓了撓頭, 不耐煩道，“不就是?季扶要來嗎？有什麼可張的。”

“不是?，今天他專程帶了太太來見你……”

“那怎樣, 專門帶太太來找我這個單狗秀恩嗎？”

蒙俞向來不羈又有些無?厘頭，隨在一旁的工作?人員都?笑了, 經?紀人卻無?于衷：“你忘了嗎？他太太是?學?小提琴的, 一直視你為偶像。”

“是?嘛。”蒙俞這回才頓了頓腳步，笑道，“那這季太太還有品位。”

“是?是?是?, 很有品味。”經?紀人面無?表地接著?, 又繼續囑咐道, “記住我前面的話, 待會和他們見面時說話要注意一點，別一高興就胡說八道……”

他被念得有些不耐煩了：“好好, 知道了。”

音樂家都?有些架子，蒙俞并不喜歡與資方過多?流。但季扶為人冷傲，反倒沒有商人那種銅臭氣和附庸風雅的假惺惺，所以多?年前認識后，兩人一直都?有私。

怎地今天帶了夫人來，也搞這麼多?條條框框……

流會設在休息室旁的小咖啡廳里, 文化基金與樂團的人陸陸續續抵達了現場。陸白安靜地依在季扶側，雙手張地攥在一起。

心?緒復雜, 相?比即將見到偶像的張，季扶演出前那句“我是?在哄你開心?”，更讓人心?神?大?。

……他在討好，并且他承認了。

所以，時機快到了，是?不是?。

陸白抿思慮，心?事重重，季扶往手邊遞了一支低酒的果酒，也只是?心?不在焉說了聲?謝謝。

他攬住的腰，輕笑道：“想什麼呢，人來了都?沒注意？”

陸白這才慌張地抬眸，看到蒙俞正被眾人圍著?，寒暄了一會便由經?紀人引著?朝他們走來。

他與季扶相?，兩人率先打了招呼，目轉向陸白時不挑了挑眉：“誒？我是?不是?在哪見過季太太？”

這話和搭訕沒什麼兩樣，經?紀人臉都?嚇綠了，拼命地給他使眼。反倒季扶淡然地勾了勾：“在小時候，我帶來見過你一次。”

這麼漂亮的小姑娘也不多?見，蒙俞辨認著?陸白的眉眼，稍稍回憶了一下，竟也回想起了細節。

等等，這不是?季扶的小干侄兒嗎？這會兒怎麼變季夫人了？

蒙俞以為自己撞破了什麼豪門辛，著?季扶的眼神?不由復雜了些許，頗有點看禽的意味。

但陸白對他復雜的心?理活毫無?知覺。

好不容易遇到與偶像流的機會，滿眼都?墜了星，激地問了蒙俞一個又一個專業問題。而僅僅五分鐘的流，他就意識到眼前是?一名非常專業的小提琴手。

“蒙老師，為什麼這首曲子的連頓弓，您從頭到尾只用?上弓不用?下弓呢？”

兩人聊起最?后返場的那首《霍拉舞曲》，陸白的疑問就更多?了，“我看過海菲茨的視頻，是?要用?到下弓的呀。”

……呦呵，這小姑娘眼還毒。

蒙俞了后腦勺，將尷尬掩蓋進云淡風輕的語氣中：“呃，主要是?我還沒時間練……”

其實這曲子本不在演出名單中，他只是?返場時突然癮兒犯了想炫技一把，沒想到被陸白看出了破綻。

經?紀人在一旁滿臉無?語，陸白卻被他憨憨的模樣逗笑了，說道：“蒙老師，這個不是?很難的，我拉過。”

“你會？？”

即便技巧高超如?蒙俞，在拉下連頓弓的時候也不輕松，眼前這并無?名氣的小姑娘卻說不難？

陸白點點頭：“您不是?說過嗎，技巧是?為服務的。”

蒙俞眼眸瞬間發亮。他是?中人，興致起了就很難消下，馬上提議道：“那咱們走吧，去我休息室，你拉一首我聽聽看？”

陸白下意識要欣然前往，卻又頓住腳步，咬著?看了季扶一眼。

漆黑的眼仁含著?楚楚，似在請求他的同?意。

這孩子氣的模樣讓季扶勾了勾。他今日就是?要讓陸白盡興的，便了的腦袋，同?意了：“走，我陪你一起去。”

幾人一齊去了安靜的休息室，蒙俞拿出自己的小提琴遞給陸白，直截了當道：“開始吧。”

陸白卻慌張地看了他一眼，不敢接。

像蒙俞這種級別的演奏家，手中的琴輒千萬上億，且歸屬權不在他本人，而是?由基金會贈予的，旁人絕不能隨意。

看出的顧慮，蒙俞笑盈盈地示意季扶：“別擔心?，這琴是?季總贈給我使用?的，弄壞了算他的。”

季扶淡淡瞥了他一眼，沒搭理他。

陸白這才遲疑地接過琴，覺得它好重又好輕，舒服順，試了試音，一切都?完得不可思議。

簡直要不釋手。這一年用?的也是?季扶買給的新琴，價值近百萬，與手中這把相?比卻是?差之千里。

……果然，與夢想相?關的東西，都?讓人壑難填。

陸白微微嘆了口氣，將下架上腮托，閉上眼睛醞釀緒，右手起弓。

霍拉舞曲整首都?是?連頓弓，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手忙腳甚至拉不下去。可陸白卻演繹得極為輕松，每一個音都?清楚飽滿，短短兩分鐘結束后，蒙俞連表都?還沒調整過來。

“哇，奇才啊！我……我這前浪還沒翻滾幾年就要上沙灘了嗎？”

他長得老大?，不可思議地向經?紀人，對方也是?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

陸白被他說得害臊了，忙把小提琴放回琴盒：“……真，真的嗎？”

“哎哎，我想起來了，前段時間你是?不是?帶去過喬老師那兒？”

蒙俞完全于緒之中，又轉頭激地向季扶，“老師和我夸過的，說特別厲害，這種資質你還不送出去深造一下？”

話音剛落，陸白的就猛地一僵。

還蹲在地上，不敢回頭看季扶的反應，但從經?紀人的臉不難判斷，他此刻的表一定非常難看。

可偏偏蒙俞還無?知無?覺，全心?都?進了伯樂挖掘千里馬的狀態：“喬老師年齡大?了，但沒關系，如?果你有這個意向，我可以為你舉薦另外一個好老師，也許能考上茱莉亞也說不定呢！”

茱莉亞音樂學?院！

陸白一聽到這個名字，眼眶都?要潤了。這是?全世界最?頂尖的音樂學?院，也是?從小到大?夢寐以求的學?府。

它是?那般遙遠而神?圣，神?圣到從蒙俞口中說出來那一刻，連手腕都?止不住在抖。

但此刻，陸白只能攥手心?，狠狠憋住緒。因?為季扶就站在后，悄無?聲?息，卻強大?到讓人無?法忽略。

有前車之鑒，明白這個男人心?有多?，乞求也換不了任何?憐憫。在沒有萬全的把握下，不可以第三次顯自己心?的。

……那將會是?被季扶握在手中的肋。

想到這兒，陸白心?中的不甘與憤懣幾乎不下去，不明白，憑什麼自己畢生追求的夢想，偏偏要止步在季扶的手中。

他到底有什麼資格左右的未來？

這時蒙俞終于后知后覺，在經?紀人頻繁的清嗓提醒中反應了過來。他對上季扶冷漠的眼神?，渾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啊，我，我忘了，不提這個了……”

同?行之間總忍不住惺惺相?惜，他在興之中，居然忘了經?紀人一開始那刁鉆無?比的提醒。

——閑聊即可，千萬別多?別的事。

一時間周圍靜默無?聲?，季扶沒說什麼，視線緩緩移道陸白消瘦的背影上。

他踱步過去，握住手腕將從地上拉起：“我們叨擾人家太久，該走了。”

陸白只看他一眼，就垂下了眼簾：“好。”

方才還其樂融融的氛圍頓時微妙而脆弱，季扶禮貌地與他們道別后，便牽著?陸白離開了休息室。

蒙俞看向經?紀人，對方一臉“你看你又闖禍了吧”的無?奈。他扭頭看門外，正好對上陸白悄悄回眸的一個閃爍眼神?。

他忍不住擰了擰眉。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個孩在向他求救。

似乎誰也不想提起方才發生的事，從音樂廳出來到回公寓的這段時間，兩人都?未發一言。

這死一般的靜默，惹得司機全程戰戰兢兢。

抵達公寓小區，陸白想試著?緩和氣氛，便巧笑嫣然地與季扶搭了幾句話。誰知對方依舊冷若冰霜，甚至不顧高跟鞋行不便，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陸白咬看了他的背影，也沒了聲?音，小跑了兩步跟在他后邊。

刷卡進公寓后，季扶冷著?臉，一言不發地就往書房走。

拜托！今晚連蒙俞的橄欖枝都?不敢有任何?反應，他倒還上綱上線了！

這驟然的冷落讓陸白莫名其妙，也尤為不爽，終于憋不住氣悶，手擋在男人面前先發制人：“你這又是?在鬧什麼脾氣？”

季扶垂眸瞥了一眼，語氣中是?不住的冷意：“讓開。”

“我不要。”陸白胳膊撐著?門框，仰頭直視著?他，雙眸灼灼不讓分毫，“你要不喜歡我與蒙俞見面，就不用?安排今天的事，現在又擺臉給誰看啊？”

“……”

“你說要讓我高興，你現在自己又不高興了，你不覺得很別扭嗎？！”

極這般咄咄人，也從不敢用?這種蠻橫任的語氣指責他。季扶臉猛地一沉，但見陸白瘦弱的肩被嚇得一，眼中的狠戾又默默消散了。

漸漸地，墨黑的眼瞳換上了另一種看不分明的。

“是?。”他垂下眼簾，低沉的聲?音中有藏極深的弱，“……我承認，別扭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