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馭城挑了角度, 旁的人聽不清他倆之間的聲音。但從這個角度看，林疏月全重量付，魏馭城扶得敷衍, 更像一個勉為其難的擁抱。

鐘衍嘀咕道：“我舅好沒力氣，都扶不起林老師。斯文哥, 你該監督他好好健了。”

李斯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心說，前輩的材可能是你未來五年都難以企及的。

上車的時候人員重新分配，李斯文開鐘衍的車回自己家, 鐘衍坐魏馭城的車順路，這樣就不用兩邊跑。

林疏月團在左邊靠窗的位置，夏初坐副駕駛, 魏馭城靠右。鐘衍開車, 往后瞄了好幾眼，驚奇道：“林老師喝醉酒也蠻安靜的。”

夏初：“喝暈就這樣。”

“不會吐吧？”鐘衍說：“這車是斯文哥的, 他昨兒才送去做了保養。”

林疏月肩膀忽地一抖, 皺眉神忍耐。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夏初著急問：“月兒, 真想吐了？”

林疏月手捂著，眉頭皺得更深, 下意識地往窗邊靠。

“開窗開窗。”鐘衍手要去按。

“別開。”魏馭城沉聲制止，“喝了酒，別吹風。”

車氣氛瞬間安靜，鐘衍到一半的手哆嗦了下, 迅速收回方向盤。魏馭城往前坐了一截，方便自己下外套。

才剪吊牌沒穿兩次的阿瑪尼風, 下一秒便鋪平到了林疏月上。袖垂吊一只落地, 服里還帶著薄薄溫度。明明是暖的, 卻讓林疏月下意識地了。

魏馭城說：“往這吐。”

等林疏月醒酒后，再從夏初里聽到這件事，是懵的。

“絕了，這男人一定是細節控！”魏馭城的好值飆升，夏初對他贊不絕口，“他當時看你的眼神真的太靈了，不刻意，不諂，就像是分事似的。”

林疏月只關心，“我最后吐了沒有？”

夏初說：“吐了啊，吐了兩次。”

林疏月猛地一閉眼，“那我樣子是不是很丑。”

夏初挑眉，“月月，你在意了。”

“我在意自己的形象怎麼了。”林疏月的底氣虛晃一槍。

“那你在意形象，是給誰看的？”夏初悠悠道：“就承認唄。”

林疏月朝扔了個抱枕。

夏初嘖嘖嘖，“惱怒。”

把林疏月懟得無言以對。

“好啦，騙你的，昨晚你沒吐。”夏初嘆，“那個品牌的定制外套，兩萬起步吧。”

林疏月別過臉，一時沒吭聲。

“喲喲喲，你笑了。”夏初調侃。

也沒什麼好藏的，林疏月白牙如貝，“不用賠那麼貴的服當然得笑。”

架不住夏初的眨眼，林疏月低下頭，沒說滿的話化角的彎弧，不經意地淌出。

周六，林疏月讓林余星把鐘衍約出來吃飯。

鐘大爺隨隨到，“什麼好事兒啊？”

“發工資，請你吃肯德基。”

“別啊，林老師，這也太貴重了！”鐘衍吊兒郎當道：“我們去米其林餐廳吧，也就比一頓肯德基多兩三千塊。”

林疏月笑著揚手，“欠打。”

鐘衍撓撓頭，笑得，“開玩笑的，謝謝林老師。”

不止是因為鐘衍與林余星差不多年齡，把他當弟弟。林疏月是打心眼里覺得鐘衍是好苗子，桀驁不馴是表象，他心的年意氣，蓬恣意，某種意義上，就是林余星的互補。

在鐘衍上，林疏月也找到一種藉心靈的平衡。

鐘衍似能知，不知不覺也在往好方向發展，比如此刻，他懂得照顧、懂得尊重，指了指林余星說：“油炸的他不能吃，我們去吃豬肚湯吧。”

年紀輕輕，倒會養生了。

愉快的一頓約飯，就連林余星都多喝了兩碗湯。時間還早，三人又去樂高專柜逛了逛。林疏月對這些不興趣，倆小年輕不亦樂乎，偶爾聽到他倆的爭執聲，什麼哪個系列更經典，林疏月扭頭看了眼，不由一笑。

再轉回頭時，恰好聽見一聲低沉的，“疏月。”

林疏月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趙卿宇站在前面。

客觀來說，當時的心是“咯噔”一跳的。

趙卿宇像變了一副骨相，不單是瘦了的原因，而是沒了氣神。一件襯衫也穿沒了型，夾克外套掛在上，肩膀撐不起來，整個人都空了一圈似的。

趙卿宇往樂高店里看了看，“小星也在嗎，我好久沒見他了。”

林疏月豎起防備，但仍表現得不聲，“有事？一邊說。”

怕林余星干擾，有意規避。

趙卿宇沉默低頭，再看時，無盡悔意，“月月，我還能重新再追你一次嗎？”

林疏月以為自己聽錯。

趙卿宇眼圈泛紅，“我錯了，我錯得離譜，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林疏月平靜的，心里就一個想法，好歹喜歡一場，他這是侮辱誰呢。半口氣還沒嘆完，后鏗鏘果斷的一聲——“不能。”先說出口。

林余星背脊直地站在那，形單薄瘦削，但意氣滿滿。

“你不能這麼對我姐姐。”林余星眼神像冰。

趙卿宇頹敗不可置信：“小星，卿宇哥以前對你不差的。”

“你他媽怎麼又出來了！”鐘衍卷起袖子一臉上火，非常暴躁地把趙卿宇一推，“聽不懂人話是不是，上回我怎麼跟你說的，現在是老子朋友！”

趙卿宇慌張，但仍不甘心，“我，我也喊魏董一聲舅舅。”

“你也配？”鐘衍狂傲得理所當然，“魏馭城就我一個外甥，你算哪野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家打著我舅的名號在外邊撐場面。我舅日理萬機沒空管，但我有的是時間，再被我發現一次，打死你！”

說完，鐘衍還有模有樣地攬住林疏月的肩宣告主權。

側目的人越來越多，趙卿宇走前，心有不甘地看著林疏月，最后憤懣離開。林疏月被他最后那個眼神刺了下，鷙的，帶著恨意的。

這會，到林余星驚呆，“你，你和我姐？”

鐘衍收起一貫的紈绔，有分寸的很，不敢在他面前開玩笑，“假的假的，別誤會，我只是幫林老師解圍，你千萬別激！”

林余星眼珠一轉，了下說：“但我更想我姐和魏舅舅一塊兒。”

鐘衍點頭，“對對對，我也是這麼想的。”

“那你跟我姐先分手唄。”

“分，馬上分。”鐘衍信誓旦旦，“不分不是魏家人。”

倆孩子無厘頭的對話純粹且無惡意。他倆樂在其中，林疏月一抿，忽然也不想辯解什麼了。

聽之任之，只在林余星期盼的小眼神過來時，手了弟弟的臉，“不得了，跟著小衍學壞了。”

—

新的一周開始，林疏月被暢姐去開了一上午會。回來的時候拿著一疊文件步履匆匆。人事那邊出了點小問題，搞混了人事聘任的部分資料。因為匿名，整理起來有些難度。

這種失誤本不應該，暢姐挨了唐耀的訓。也是典型強人，把出紕的手下罵了個狗淋頭，林疏月見那小姑娘可憐，好心解了圍。林疏月做過這一批面試者的MBTI測試，跟暢姐說，中午之前能全部區分出來。

周愫早上就跟約了中午一起去樓下吃過橋米線，這會爽約，林疏月還覺得不好意思。

周愫說：“你不吃啊，待會胃又疼。”

“吃的，晚一點點。”

“好，那你記得哦，實在不行，打電話我幫你帶個外賣。”周愫揮揮手，等電梯的時候恰巧見從里面出來的李斯文。

李斯文看一眼，點頭走了。

很快，周愫收到短信：一個人？不是想吃米線？

周愫回：不吃了，月月加班，我沒人陪[可憐][大哭]

李斯文敲門，得到應允后進來魏馭城辦公室，“魏董，中午請一小時假。”

魏馭城正看文件，沒抬頭，“好。”

似是回禮答謝，李斯文說：“林老師也在辦公室，一個人。”

加起班來沒個時間觀念，幸虧沒讓周愫等，這一時半刻也完不。林疏月是有點較勁的子，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

這時手機響，周愫的電話，急的語氣，“月月你還在辦公室嗎？”

“在。”

“一點半開技改會，資料我放桌上忘送給領導了，你能幫我送一下嗎？”

舉手之勞，再說也是飯點，林疏月沒多想。走去周愫工位，上面確實有一疊裝訂好的文件，了標簽，魏董。

魏馭城辦公室的門中午一般不關，他不在時，會定時有保潔進去清掃。門沒有關嚴，出半門寬的。從門口，不見人影，但林疏月還是禮貌地敲了兩下門。

等了兩秒，進去，幽淡的沉木香靜心，這里仿若與外界不是一天地。林疏月把資料放去辦公桌上，剛轉要走，很輕的關門響自背后傳來。

林疏月回頭，是魏馭城。

他的手還放在門把上，一個側的站姿，絕不是剛進來。

林疏月皺眉，“你在啊。”

“一直在。”魏馭城指了指右邊的待客區，皮沙發高掩，從頭至尾，他都坐在那兒。

林疏月抿了抿，已經見怪不怪。

要走，轉了幾下門把手，竟是鎖住的。林疏月倒也不張，只斜睨他一眼，“又有何指教？”

魏馭城了西裝，隨手丟去三米遠的沙發。這一丟沒丟準，服一半落至地毯。他的語氣和這團服一樣隨意，“陪我吃午飯。”

林疏月愣了愣，視線跟著他背影挪，這才看清，矮桌上，餐盒整整齊齊碼放。魏馭城率先落座，白襯衫的袖卷至手肘，那塊天蝎表剛好卡在手腕，他稍作，小手臂的豎形線條十分明顯。

“忙歸忙，飯還是要吃。”魏馭城語氣極自然，逐一打開盒蓋，試圖以佳肴勾引。

這個場景很奇妙，魏馭城這麼英在上的氣場，此刻看起來，頗有幾分洗手作羹湯的煙火氣。林疏月很喜歡這一秒的覺，踏實的，安心的。一上午的繃神經釋了，腳底輕飄飄的，想找個地方坐下。

能坐的只有魏馭城邊，林疏月也沒什麼好扭，大大方方坐過去后，很認真地問了句：“如果我說句沒意思的話，這飯你還吃得下嗎？”

魏馭城沒抬頭，把白灼蝦和青菜對調了位置放去面前。他說：“只要是你說的話，就不會沒意思。”

魏生談說一把好手，林疏月彎了彎，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沒意思的話了。

安靜，魏馭城看一眼，冷不丁問：“要跟我AA？”

林疏月眉眼一挑，神靈活現地帶著一小傲，“既是請客，哪有出錢的道理。”

這話合他心意，魏馭城也笑起來，“嗯，我請客，你多吃些。”末了，又補一句，“魏董的便宜不好占。”

“又不是沒占過。”林疏月隨口一說，說完便懊悔不已，遂又蓋彌彰地一通解釋：“你幫過我弟弟，也幫過我，我是激你的。”

魏馭城品出的三分真心，自己卻仍是七分不滿。

真當自己人，哪還會說謝。

到這個敏界限，雙方都會各懷心思，場面也就冷了下來。魏馭城不言不語的模樣，似是習慣。林疏月忽然不怎麼舍得他這份習慣，于是主的，把沒吃的米飯盒推過去，“分一半給你吧，我吃不完浪費。”

魏馭城手停住，看向。

林疏月自然而然地用筷子撥了一半的米飯去他碗里。這是兩人為數不多的獨中，最和諧的一次。

魏馭城用餐很有規矩，碗勺不發出丁點聲響，細嚼慢咽，卻沒有半點做作之。面與教養，與他這個人渾然一。

二十分鐘不到，兩人將飯菜吃得干干凈凈。林疏月手收拾，魏馭城也幫忙。林疏月說：“你歇著吧，別把服弄臟。”

林疏月做事麻利，把殘渣裝進一只袋子，還給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魏馭城指了指右邊，“洗洗手。”

右邊做了道嵌式的形門，直通二十余平的小房間，那是魏馭城的休息室。里面家以及服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還隔出了一個單獨的盥洗室。

林疏月記起鐘衍提過，魏馭城睡眠極差，多半是在公司待著，有點倦意就瞇一會，但也維持不了太長時間。

林疏月洗完手走出來，見魏馭城斜靠著沙發扶手，疊著正翻閱郵件。他頭也沒抬，“休息會？”

沒有回應。

魏馭城剛抬眸，手心一空，文件被走，林疏月已站在面前，“忙歸忙，覺還是要睡的。”

分明是照著他說過的話重復。

對視之間，魏馭城忍著笑意，目如添加化劑，慵懶懶地說：“林老師，睡不著。”

他這姿態，哪還有半點集團一把手的樣子，倒像是風流的紈绔子弟，輕浮調笑地讓人哄。

林疏月低頭輕笑，然后問：“你這兒有音響嗎？”

魏馭城鐘古典樂，辦公室自然有頂級設備。他從矮桌的屜里拿出遙控，按了開關。

林疏月將手機配對，“這是我大學時，跟師兄團隊一起做的一套配音，運用在了很多失眠患者的治療中，效果總不錯。你試試看。”

林疏月做專業的事時，不自覺地投其中，認真，耐心，從的神中，能覺到自己被重視，被傾聽。這讓魏馭城心如夜海波。

“你就在這兒瞇會，別強迫自己非要睡著，就當嘗試。”林疏月指了指他就坐的沙發。

鋼琴曲做引，然后是一段非常勾人的白噪音，循序漸進地按人的神經。魏馭城四肢舒展，肩膀也溫沉下來，他變得放松。

“你剛說，這音樂什麼？”

林疏月的英文發音很標準，念了一遍。

“嗯？”魏馭城擰了擰眉。

許是聲音小沒聽清，于是，林疏月稍稍提了提音量。

魏馭城干脆手，“給我看看。”

“是我說得不清楚嗎？”林疏月納悶，乖乖遞過手機。

魏馭城忽地握住手腕，一用力，人便往沙發上踉蹌。林疏月重心不穩，慌慌忙忙也坐了上去。一瞬，魏馭城側躺下，就這麼枕去了上。

很輕的力道，也沒有刻意的接提醒，全然把當了舒適枕頭。魏馭城閉著眼，聲音沉悶，“林老師，我就睡一會會，可以嗎？”

林疏月僵，上下，聲線也有一，“可以。”

魏馭城頓了下，低聲：“我這樣睡，可以嗎？”

耳邊的音樂恰好到雨聲，淅淅瀝瀝恍若三月春里。這樣的催眠曲，治人也愈己，這一刻，他們是平等的。

林疏月周也被奇異的覺托舉，并不排斥，也不想違背本心。于是答：“也可以。”

魏馭城閉眼時，雙眼皮仍有兩道淺褶，睫雖長，但不算卷，而是直著生長，倒與這漂亮的雙眼皮互補了。

耳邊的雨聲變幻風聲，是過樹葉，從隙里過濾出的那種細微溫。如春夏，漲的心海為無邊際的幽深夜潭。

魏馭城的額頭飽滿，皮致不似這個年齡的男，甚至看不到半點額紋。林疏月的目往下，逐一勾勒他立的鼻梁，人中，最后停在男人的薄上。

像是將燃未燃的焰火星子，一點點，就能勾出明晰舊夢。

魏馭城閉眼沉睡，似與這安眠曲融為一。

或許是鬼迷心竅，或者是率沖，或許是真心本意。林疏月下意識地手，輕輕了魏馭城的下頜線。

如煙花燙手，卻又流連不已。

剛想收，手腕一，竟被魏馭城猛地握住。

林疏月一僵，但低頭看見男人仍閉的眼，和蹙的眉——像是一場夢，怕睜眼便醒。

魏馭城掐住的不是手，而是命門。

林疏月忽然了心，再開口，語氣溫繾綣，低聲安：

“睡吧，這次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