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夏，昨兒淅淅瀝瀝的一場小雨，拂去些許燥熱，帶來一抹清涼。

紫城里的琉璃瓦上被沖洗得一塵不染，長長的紅甬道上宮人低著頭，行走間不發出一點聲響，這般肅靜，倏地被打破——

儲秀宮，朱紅木門啪地一聲被推開。

廂房中幾人一驚，秀眉稍稍蹙起，扭過看看向走進來的人，微頓后，移開視線，將那驚的怒意下去。

推門而的子，頭戴步搖，紅玉琉璃，甚是顯眼，一襲緋紅，頗為張揚，白賽雪的臉上著顯而易見的紅霞。

周韞趕回來得有些急，鑲珠繡鞋上沒注意染了些許污泥，擰著繡帕，胡了下額間溢出的細汗。

在房的顧妍一見這樣，納悶：“不是去娘娘宮中的嗎，怎弄這般了？”

口中的娘娘，是當今圣上的寵妃，珍貴妃娘娘，也是周韞的親姑姑。

說著，手倒了杯涼茶遞給，周韞沒說話，連喝了兩杯，才算緩過來。

沖著顧妍擺了擺手，蹭掉繡鞋，埋進了錦被中。

這般，倒廂房的幾人都生了驚訝。

如今六月初六，正值選秀期間，眾多秀都住在儲秀宮中，即便是經過了初選，仍然還有上百位秀，儲秀宮就這麼大的地方，甭管秀在家時如何被千百寵，在這兒，也只能同室而居。

這間廂房住了四人，按理說，同為秀，該是份相同才是，但周韞為三品侍郎之，在這間廂房，除了顧妍，便是家世最好，再加上顧妍素來和好，是以，依著喜好得了靠窗的床榻。

但即使如此，其余幾人也知曉，對這住是不滿意的。

前幾日，每次上床睡前，總要好生抱怨一番，仿若這個地本不能住人一般。

周韞此時顧不得旁人如何想，在錦被中抹了把眼淚，回想起回來途中意外撞見的場景，心中又氣又惡心。

恨不得將那對賤人活剝了去。

有姑姑在，雖參加了選秀，但知曉，若無意外，應是會嫁安王府。

和安王也算自相識，雖對安王算不得喜歡，但畢竟他往日對甚好，只要進宮，他必會親自接送，那些子甜言語聽得多了，難免聽進去了些。

府上對并無要求，只盼著余生無憂便可。

反正總要嫁人，何不嫁個會將捧在手心的。

是以，府上早早就和姑姑通了氣，姑姑雖看不上安王，但對素來都是疼，最終還是依了府上。

偏生今日就發生了意外。

從姑姑宮中回來，在假山旁，撞見了那人，誰知還沒來得及住他，就聽見一聲滴滴的：“爺。”

那在面前，素來溫和謹慎的人仿若換了張面孔，左右瞥了眼，勾著那子纖細的腰肢，兩三步就進了假山后，作練得人猜不這般景發生了多次。

周韞愣了下，卻反應極快得躲在樹蔭后。

將那對男糾糾纏纏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爺，你當真要娶那周家姑娘？瞧著便盛氣凌人的模樣，爺怎得能這委屈？”

假山靜了片刻，那人才似不耐地說：

“誰有那麼一個姑姑，誰不知曉貴妃無子，把當親閨對待，若本王娶了……”

他沒再往下說，周韞也再聽不下去。

誰知曉忍得多辛苦，才沒在那子說的第一句話時就沖出去。

后悔萬分，沒有聽姑姑的話，讓宮人送回來，否則何至于憋屈至此？

雖任，但卻不是沒腦子，當時四下無人，若當真沖沖了出去，誰知曉會發生什麼。

周韞在錦被里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顧禮儀纏抱在一起的兩人，和那一句句骨的話，現在回想起來，依舊惡心得想將昨日的隔夜飯都吐出來。

忽地，錦被外被人輕拍了下，顧妍擔憂的聲音響起：“韞兒，快些出來，仔細著悶壞了去。”

周韞一頓，抹了把眼淚，從錦被中出來時，被汗浸的發漉漉地在臉頰上，一雙眸子含著淚意，泛著瀲滟，人舍不得語重一分。

模樣生得明艷致，偏生這雙眸子仿若將這世間的和都捻碎了，藏進其中。

廂房已經沒了旁人，見這副模樣，顧妍頓時變了臉。

周韞家世好、模樣好，不論到何都如同眾星捧月般，顧妍何時見哭這般過？

倏地走近：“這是怎麼了？”

見著信任的人，周韞心底的委屈就有些不住，將帕子幾乎扯爛，才能平靜著聲音說：“我今日瞧見安王了。”

顧妍一愣，沒能將安王和哭了這件事聯系在一起。

“……和良婕妤在一起！”

最后這一句，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直接顧妍擰起了眉，意識到是何意思，不敢置信：

“你確定你沒有看錯？”

良婕妤是三年前那次選秀時進宮的，進宮時不過雙七年華，便是如今，也不過比周韞大上一歲。

周韞的話不是不荒唐，但顧妍素來了解周韞，這種事，若非確定了，也說不出口。

這般不要臉的事，周韞說了一遍，都嫌臟了，哪兒還會再說一遍，直接偏開了頭，不作回答。

片刻后，顧妍終于緩過神來，臉氣得通紅，教養極好，此時再怒也就罵了一句：

“混賬玩意！”

此時終于知曉周韞為何哭這樣，與其說是傷心，倒不如說是被氣哭的。

縱使那是皇子，顧妍也沒忍住：“若非借著貴妃娘娘的勢，他不知何時才能有封號，如今不過郡王，便如此欺辱你，日后還怎了得？”

非是瞧不起郡王之位，而是眾人皆知，安王生母早逝，在皇宮算個明人，這個郡王之位，都是年前貴妃娘娘和皇上提議，安王才得來的。

忙忙拉住周韞的手，擰眉勸道：“他既做出這般下作事，你萬不可再嫁他府中！”

男子三妻四妾，許在世人眼中算不得什麼，但和庶母有染，即使放在平常人家，都得遭一番吐沫星子。

顧妍說的道理，周韞皆知曉，咬著牙，眸子里閃過一冷，說：

“我自是知曉。”

敢踩著往上爬，也不瞧瞧自己是何德。

若安王是賢王、莊王等人，恐還沒甚辦法，但正如顧妍所說，安王的郡王之位都是倚仗著姑姑才得來的，連圣面都難見的皇子，還不如得臉的奴才！

隔了好半晌，顧妍才冷靜下來，將手中扯得褶皺的帕子拿過來，從包裹中換了條新的遞過去。

手帕上繡著紅梅白雪，傲氣凌人的，如周韞這個人一般，顧妍邊遞給，邊念著：

“時秋們沒跟著你進宮，諸事多有不便，你行事皆要仔細著些，就如今日這般，萬事三思而行莫要沖。”

沒問周韞當時有沒有沖，若不然，這宮中也不會這般安靜。

周韞斂眸盯著帕子上的紅梅，心中只得慶幸，往日顧著矜持，對安王多是禮數，算不得和悅，圣旨未下，一切皆有變數，府中的想法也沒和旁人言。

倒也了旁人看笑話。

這時，外間院子中忽然起了喧噪。

周韞不耐地蹙起細眉，手拍了拍臉，想那哭過的痕跡淡得快些，剛側推開楹窗，就聽紅木房門被推開，兩位子相繼走進來，還余些未消的話音：

“……得意什麼……”

走進來的人是廂房另外兩個秀，一個是京兆尹之劉茹香，另一個是從涼州知府之方偌，臉上皆夾雜著不知是羨慕還是嫉妒的緒。

顧妍站起來，狀似無意地遮住周韞子，溫的眉眼稍彎：

“外間是怎麼了？這般鬧騰。”

劉茹香聽見問話，忙上前兩步，捧討著說：“是皇后宮中的錦繡姑姑來了，說是給張姑娘送賞賜來。”

話音甫落，就聽顧妍后傳來一聲輕嗤。

“幺蛾子甚多。”

話中攜著一暗諷。

這般大張旗鼓的，一次尚好，短短三日竟上演了兩次，唯恐旁人不知在宮中有靠山似的。

劉茹香稍頓，抬手了發髻，附和地笑了笑，但卻不敢接話。

眼尖，早就瞧見那窗戶是開著的，指不定外間就有人聽見了屋里的談話，周韞敢說張華裳的不是，可不代表也可以。

若說這次選秀中，有那些子秀是旁人得罪不起的，這張華裳必是要排在第一位的，是張侯府的人，當今皇后是親姑姑。

而這次選秀是皇后娘娘親自主持的。

這屋子中的周韞也算得上一個，戶部侍郎家的嫡這個份也許在此次選秀中算不得出眾，但誰有一位寵冠后宮的貴妃姑姑。

說來也好笑，宮中皇后和珍貴妃斗了一輩子，此番選秀，們嫡親的侄竟都湊巧地這次選。

可不得爭個輸贏出來。

今兒午時周韞去了貴妃宮中用膳，傍晚皇后宮中給張華裳的賞賜就到了儲秀宮。

這般子，外間又傳進幾聲笑語。

“娘娘對姐姐的疼，真我等羨慕，這支珠簪，除了張姐姐，恐也無旁人配得上了。”

旁的話，周韞沒聽清說甚，唯獨這一句清晰地傳了進來。

說話的人似意有所指，說罷，還輕笑了聲。

周韞坐直了子。

往日沒想著同張華裳爭，畢竟府中費盡心思給鋪了一條舒適的路，只要照著走下去，便是一世安康。

這份用心，是旁人羨慕不來的。

周韞素來不是委屈自己的子，如今那條路惡心，自是要換條路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