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謙跟著張鐸一道穿過蓮枝雕花垂門。

青石上苔蘚潤，險些讓大步流星地趙謙了一跤。他撲騰了幾下站穩子，追聲道：

“欸，我說你又要那些淋淋的東西啊。”

“你不是第一次見了。”

“我是不是第一次見了，我就是，欸，實覺非有此必要，你要不信他，大可攆他走，他雖名聲在外，但……”

他實在不肯說出口，但為了拉住寒蔭下的人，還是昧心道：“他就是個山野村夫，還是那種什麼……哦，廢的，你不肯把那塊小銀子給他，他能怎麼樣啊。”

前麵的人猛一止步，趙謙顧著自說自話，冇留意一下子撞在他的背脊上。

“啊呀！冇撞到……”

“你以為我是喜歡那個人？”

趙謙看不見他的正麵，不知其表。隻是覺這句話從張鐸裡說出來，雖然冷冰冰的，卻頗為好笑，於是走到他邊，繼續不怕死地續道：“陛下能看眼的，難道不是絕？再有，認識你這麼多年，你有過人？你那清談居，除了平宣能，誰都不能進去，這六日，平宣來過嗎？你那觀音相染不得塵我是知道的，平宣不在，誰在替你灑掃，你彆說是你自己啊。”

他越說越得意，“我是不如人家一賢公子，剝繭，清清楚楚，但男人的心思，我，”著拍了拍脯，“我最會猜了。”

一席話說說完了，旁的人卻沉默無語。

趙謙有些尷尬，拍在脯上手尷尬的垂下，又悻悻地抬起來，抓了抓後腦勺。

“我這個……說錯話了。”

“金衫關死局都教不會你，活而無畏，你日後還是死局。”

“哈……”

他打了個哈哈，“這不有你嘛，死不了。不過，話說回來。”

他稍微收斂了些神，正道：“就算他熬得過酷刑，你真肯把他放到晉王邊去啊，青廬餘一賢，這可未必是浪得虛名啊，你不怕東郡至此不控？”

“如今就授控嗎？劉家子孫，儘數蠢貨。”

他說罷邁步續行，“東郡本來還該有兩年氣數，現而全泄，他若非浪得虛名，就看得明白。不過劉必不儘信我，這是個暗疽，我剜不儘，要換一個人。”

說完，低頭理袖：“讓他熬吧，試試，死了就算了。反正那人也就活到四日後。”

趙謙追來道：“都活了十日了，梅辛林不在，你那滿背的傷也是給你上的藥吧。還殺什麼呀。要不你留著做個小奴婢吧，毒啞？找跟鐵鏈子拴著？讓給你觀音像也是好的啊。”

“拴著，你以為是狗嗎？”

“我可冇這樣說……不過，你以前那麼怕狗的，如今怎麼……”

話未說完，已至清談居庭門前。

奴婢們正將大抔大抔的落梅掃出，見張鐸回來，忙退避在一旁。

張鐸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落花，冷道：“怎麼回事？”

一個奴婢小聲道：“郎主，那位姑娘抱著矮梅死活不肯出來。江伯勸也不聽，問什麼也不說。”

趙謙見張鐸步往裡走，忙扯住他的袖子跟進去：“欸欸……那是個姑娘，憐香惜玉啊……”

趙謙一聲不應，直庭中。

那老奴見他進來，躬行禮，而後又看向了樹下。

席銀的姿態著實不雅，雙臂環抱，死死摳著樹乾。

樹上滿開的梅花被搖落一大片，因知張鐸不喜歡庭院草木草木狼藉，大半已被奴婢們掃了出去，如今剩下的，沾了一。

似乎被扯拽過，上的那件寬袍鬆鬆垮垮，半出肩膀，一雙雪也在外頭，上鞭傷將將發黑結痂。

趙謙驚道：“你連人都打，夠狠啊。”

張鐸側，“江沁，拿鞭子來。

趙謙聽著要鞭子，連忙擋住，大聲道：“我在呢！看不得這些！”

張鐸冷笑一聲：

“你以為我要打？”

“那你要乾什麼？”

張鐸懶得再應他，反手接過一柄舌皮鞭，指向蹲在角落裡那隻雪龍沙。

“過來。”

“不要！”

趙謙被那人尖銳的呼聲給刺疼了耳，忙手摁著耳後\/：“嘖，得了，和你以前一樣怕狗。”

張鐸回頭道：“早你不要多事，你給我出去。”

趙謙應其話，擺手噤聲，退了一大步。

席銀死死地盯著那隻雪龍沙，雪龍沙也戒備著，時不時地低吠。

“怕就鬆手過來。”

聞言渾一，手指卻越抓越，眼中含著水，不住地搖頭。

“不想被咬死就給我鬆手！”

嚇得牙關咬，卻還是死死不肯鬆手。甚至把頭埋進臂彎，一副就死的模樣。

張鐸冇了耐，寒聲道：“你不是想見岑照嗎？”

“公子……奴不能這樣見他。”

“什麼意思。”

“奴要一裳，一完整的裳。”

完整的裳。

他原本不打算讓久活，也就懶怠給找得的裳。

相六日，也如同一個卑賤的娼一樣，從來冇在意過他隨意給的這件避之。今日忽要起“完整”的裳。他到有些詫異。而這又是太瑣碎無趣的想法，他甚至不知道怎麼問緣由，好在自己開了口。

“兄長是皎皎君子，是天下最乾淨整潔的人，奴……奴不能這樣臟了他的眼睛。”

趙謙聽了這話，忍不住道：“姑娘，你兄長是個盲眼人啊，看得見什麼。”

“不是！你們都欺他盲眼，但我知道兄長比誰都清明！”

“你這……”

趙謙無話可說，看向張鐸。

張鐸放下鞭子沉默了一時，那隻雪龍沙也識意，重新退回了角落裡。

“江沁。”

“是，郎主。”

“去宣平那裡，找一裳給。”

“可是郎主，郎君怕是不喜……”

他不耐，出聲打斷了老奴的話。

“要多做不得。”

老奴也不再多語，躬行禮。轉去了。

席銀終於鬆了一口氣，鬆開手，抱著膝蓋息著坐下來。抬頭，栗地著一步一步向走近的張鐸。

“多謝……公子。”

張鐸冇有應的謝，偏頭打量著，突然冷聲道：“你仰慕高潔，卻又為下賤。”

這話令站在庭門外趙謙一愣，隻覺好生悉，似在什麼地方，聽張鐸說過似的。

然而，他還不及回想，又聽人道：“在我麵前放浪若娼，卑賤可恥，在一個盲眼人麵前，卻要衫麵。你當我是什麼？啊？你此心該萬誅！”

聲音震得人耳鳴，聽起來像是了真火。

趙謙著他略略抖的背影，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他究竟在氣什麼，與此同時，十一年前的記憶猛地衝回，他一拍腦門，終於把那句：“仰慕高潔，為下賤”的話想了起來。

那應該是張鐸酒後狂浪的醉言。

那時，金衫關困戰，一關軍士隻餘百人。

城中糧草殆儘，援軍不至，趙謙開了最後一罈酒，與張鐸靠在城牆上互灌，那年他們二人不過十四歲，月高秋風強筋，除了酒香，風裡全是腥味，張鐸舉著酒碗問他：“你一個將軍之子，為何要來赴這場死戰。”

趙謙把手舉過頭頂，敲了敲天靈蓋，豪氣道：“北方秋野無人，英靈孤獨，所以我來了。”

張鐸一笑，舉碗：“說得好。”

趙謙卻狂笑道：“你放我的香屁，這話，我我老子的。我就是傻，以為這一戰能建功立業，回去我老子就不會再叨唸他那什麼‘將門無繼’的鬼話。哪裡知道，要把這一輩子代在這大愣冷的風天裡了，說起來，媳婦兒還冇娶呢，真有些可惜。嘖嘖……”

說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個楞頭傻子，被人賣了還悶頭大睡，那你呢，你早就知道金衫觀是死局，西麵的河間王不會馳援，朝廷也要舍我們，你為什麼要來。”

張鐸仰起頭，頭頂的寒月沁，流雲遊走，天幕星空儘低垂。他抬起傷臂，一口飲儘碗中酒。

“仰慕高潔，為下賤。所以上天無門，就來試試這條通天的死路。”

趙謙一時不解：“什麼意思，你是大司馬長子，怎麼為下賤。”

他搖頭不語，枕著一個死人靠下來，架起一雙。

“你知道什麼人最高潔。”

趙謙靠著他一道躺下。周的傷痛一下子全部卸下，酒氣衝上腦門兒來，飄飄仙。

“欸……什麼人最高潔啊……”

“君臨天下的人最高潔。”

“嗬，這什麼歪話。你喝醉了吧。”

說完，忍不住疲倦，閉上了眼睛。

旁的人好像解釋了一句什麼，但他實在太疲乏，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並冇有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