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二蓮04

薄若幽最終選了一把刃口極其削薄的，若柳葉一般大小的剖刀。

眾人正好奇難道要以此開顱，便見走到棺床北麵，用這把剖刀，輕巧而準的將的頭皮劃開，下一刻，將死者後腦部位的一小片頭皮掀了起來。

“嘔——”

吳瑜一張臉煞白，忍不住乾嘔了一聲，見霍危樓皺眉看過來，吳瑜一把捂住，眸帶歉意的作了一揖，轉便出了門。

出門後他大口大口的氣，一旁福公公笑瞇瞇的著他，“吳大人不習慣吧？”

吳瑜還在乾嘔，聞言扯出一苦笑，這時，邊又多了一人，抬眸一看，卻是嶽明全，嶽明全眉頭皺，嘶嘶的倒著涼氣，見福公公和吳瑜看著他，他抬手了發頂，一邊著嗓子道：“我他孃的覺自己腦殼皮被掀下來了——”

聽他這般說，吳瑜也不住頭皮一麻。

嶽明全看著福公公低聲道：“侯爺從哪尋來的這麼個人？”

福公公笑道：“青州尋來的。”

眾人皆知霍危樓從青州來，嶽明全聽見福公公此言想問的更多些，可想到霍危樓的子，再想到薄若幽拿刀剝人頭皮的從容神，莫名心底一突冇再問下去。

這這時，屋傳來了“叮叮叮”的敲擊聲。

嶽明全和吳瑜對視一眼，二人又回往看，這一看，吳瑜忙又了出去，嶽明全角搐一下，老老實實轉站在了門外。

棺床前，薄若幽左手拿了一把刀，以刀尖抵著頭骨，右手拿了一把鐵質小錘子，正用錘子敲著刀柄，要將死者的顱骨撬開。

“叮叮叮”的敲擊聲清脆響亮，一下又一下的震著眾人心尖，莫說吳瑜幾人，便是霍危樓也有些意外，剖他見過，開顱他當真是頭次見。

活人若開顱，必死無疑，而對死者而言，但凡腦袋傷，傷皆是明顯，許多仵作骨便可斷言是否為致死之傷，而前次安慶侯府，鄭文宸便是墜樓摔破額頭而死，那一次，薄若幽並未開顱。

他目落在薄若幽麵上，隻見黛眉仍蹙著，因為長時間的彎腰，額上有一層細的晶瑩薄汗，而一雙明眸微微瞇著，彷彿任何線索都難逃的眼睛。

那雙指節纖長秀的手，握刀握錘都十分穩當，聽著捶打之音雖清越，可實際上落在刀尖的寸勁兒卻極其妙，霍危樓瞇著眸子，竟從薄若幽上看出了幾分爐火純青的賞心悅目之來，彷彿手下並非駭人的腐頭顱，而是一塊碧流轉的玉石。

薄若幽神凝重，目專注，甚至連霍危樓那恍若實質的迫人目也知不出了，眼底，隻有這顆頭皮發紫發青，還能看到其下紫紅枝狀脈網的腦袋，刀尖卡在骨裡，每一下敲擊都更深一層，始終半傾，刀尖的角度卻換了幾次，足足兩柱香的功夫之後，一塊完整的顱骨被取了下來。

顱骨黏在腦袋上時還看不出什麼，可一旦取下，便能看到上麵明顯的碎裂，而兩側斷痕參差，甚至有一半裂了上下兩層，薄若幽拿著那顱骨端詳了片刻，將其放在一旁，又去看那顱骨之下的腦腔，也不知看到了什麼，沉思了兩瞬，而後將那顱骨收回，嚴合的重新按了上去，再將掀起的頭皮蓋上去，瞬間，顱骨上隻看得見最初劃開的口子。

額角的傷勢和此前鄭文宸的傷勢十分類似，薄若幽此番冇有大意，亦將此剖開來看，傷靠近太，同樣骨頭折裂嚴重，按理來說，此等骨裂會令腦中脈破裂，從而形脈結絡，可薄若幽卻隻在此發現了極小的一溢。

皺了皺眉頭，起檢視死者上其餘傷勢。

死者死亡多日，表偶見黴斑，因泡過水，即便被救起來，袍之上的水漬沉聚在背部等，導致後背和大等腐爛最甚，此時可見蟲卵生於其上，起初，除了傷口和周圍淤傷之外，表並無其餘明顯傷痕，可當薄若幽用上了白醋，表之下的傷痕便慢慢浮現了出來，尤其後背和腹部，以及雙手臂上，多了幾明顯的紫黑痕跡。

薄若幽細細驗查一遍，而後撥出口氣直起了子來，著霍危樓，“侯爺，民驗完了。”

霍危樓點頭，“死因為何？”

薄若幽語聲沉定的道：“死者上傷頗多，外傷便由六七出，額角，前，左側腹部，還有左側手臂大等的傷勢都有見之狀，卻皆非致死傷，致死傷，在死者的顱頂靠後。”薄若幽就站在死者腦袋旁，說至此指了指傷。

“死者顱骨破裂，使的顱頂板骨凹陷形碎裂，外側板骨骨折於側板骨，因側板骨更為單薄脆弱，兩側板骨碎裂凹陷之後，使的頂骨下的脈破裂，從而使的顱有大麵出，適才民驗看，死者腦經脈之間確有頗多跡。”

說著，薄若幽指了指死者額角的傷勢：“死者此傷勢，本也足以致死，可此出量極，隻有許溢留在脈絡之間，因此，並非致死之。”

頓了頓，薄若幽看了看門口還留下的王青甫，似乎有些猶豫。

霍危樓道：“但說無妨。”

薄若幽這才道：“造此種局麵，乃是因死者先後腦傷，已造大量出，甚至死亡，而後前額角才又傷，此刻死者已近脈短氣絕之象，流較慢，因此即便此時額角靠近太之的脈破裂，亦隻有量跡流出。”

“同樣的況，還在死者其餘幾外傷出現。”

薄若幽走到棺床左側，“死者腹、手臂和上的傷痕，傷口寬且糙，且傷口周圍伴有大大小小的淤傷以及傷，傷之下，同樣伴有骨頭折裂之狀，民猜想，其傷口多半是為糙卻堅的利割傷造，而淤傷和骨裂，則是從高摔下撞擊而。”

“也就是說，這些傷是馮大人從後山墜崖摔出來的，而墜崖時的馮大人，後腦已經過重創，他是在先被人打傷，剛剛嚥氣之時，被人扔下了後山山崖。”

嶽明全此前還說馮侖乃是失足掉下山崖，可此時薄若幽一言，卻是斷定了馮侖之死乃是鐵錚錚的命案。

屋的氛圍頓時微微一凝。

霍危樓語聲亦冷了下來，“還有何線索？”

霍危樓適纔對薄若幽觀察微，每一個神變化他都看在眼底，自然知道薄若幽發現的不止這些，果然，薄若幽接著道：“那夜曾下過雨，一更天開始，至多下了一個半時辰，民一開始見死者褶皺頗多，以為死者是下雨之前便掉下山崖，可驗看了傷口之後，民發覺並非如此。”

“死者衫，髮，鞋履之上皆沾著泥漬，可幾外傷的傷口之中，卻並無任何泥漬，尤其是死者額角和腹等，按照傷口痕跡和排布，極有可能是從高墜下落在了一片石堆之中被石尖割傷造，而死者之上，口等的袍皆被水打過，因此沾在袍上的跡變淡，可在死者袍的後頸和肩背，跡卻未變淡。”

“死者墜下後乃是俯趴，剛好沾上了下雨後地上的積水，這纔打了挨著地麵的袍，若他是在下雨之前便墜下，那麼他後頸肩背的袍亦會被雨水打，如此，便不存在袍上跡濃淡不同了。”

路柯在旁聽著，見薄若幽說完立刻道：“侯爺，所言不錯，馮大人墜下之地，乃是一窪地，期間的確頗多石塊，我們找到馮大人之時，馮大人後背是乾的，可那時候雨停了多時，屬下們隻以為是裳自己變乾了，卻冇想到馮大人未淋雨過。”

路柯之言證實了薄若幽所言為實，可薄若幽搖了搖頭，“不是，跡隻能證明馮大人是在雨停之後落下山崖，以及傷之後未曾長時間淋雨，並非是指他未淋過雨。”

薄若幽指了指放在一邊的袍子，“死者當日所穿外袍，乃為上好的江南綢，此等織之，見水之後若不好好熨，必定多有褶皺，侯爺請看，死者的袍，袍擺後背等，已有褶皺存在，這說明，當夜下雨之時，馮大人是淋過雨的。”

霍危樓凝眸，“也就是說，當夜下雨之時，馮侖未在自己禪院之，而他極有可能在下雨之時與人爭執遇害，被兇手推下山崖之時雨卻停了。”

薄若幽點頭，“正是如此，死者除了後腦為致死傷之外，上還有頗多淤傷，民推測乃是與人爭執推搡時留下……而死者的鞋履之上，沾有不泥漬，民適才查驗，發覺泥漬多為深褐，亦有量草木腐，不知這寺院之中，可有鬆柏林或是年久竹林？”

路柯忙道：“後山山崖便有竹林。”

後山山崖剛好便有竹林……

霍危樓問：“那夜何時發現他不在自己禪院的？前後可有異常？”

路柯便道：“那夜屬下剛到山腳下便開始下雨，後來到了寺中，便已快一更過半了。當時幾位大人都來迎過屬下，可並未見馮大人，屬下代表侯爺來，當夜打算和幾位大人商討發現骸骨之事如何辦，見馮大人未出現，便命人去請，當時馮大人便已不在禪...不在禪院之。於是屬下便說夜已晚，第二日再商量，諸位大人便離去了，此間我們大概同在一坐了兩柱香的功夫，而後是淨明大師帶著屬下來了此，屬下帶著人接管了此看守，又點了證纔回去歇下，回去的時候雨剛停，除了馮大人不在自己禪院之外，並無任何異常。”

路柯一更過半見到了吳瑜三人，四人同了兩柱香的功夫，而後便散去，此時已經快二更天，如果眾人散去之時馮大人還未遇害，那麼案發便是在此之後。

霍危樓轉看向王青甫，“你們幾人散去之後，都去了何？”

王青甫忙道，“下和吳兄一起回了禪院，便再未出去過，吳兄可為在下作證。”

吳瑜忙進門，“是的侯爺，我們可彼此作證。”

嶽明全後一步進來，聲道：“侯爺，下也回了自己禪院，那時還在下雨，且時辰已晚，下便自己歇下了。”

霍危樓道：“可有人證？”

嶽明全神微變，“這……冇有人證，可下那夜當真不曾出門……”

霍危樓盯了他一瞬，嶽明全苦笑，“下在州為之時，和馮大人相甚歡，並無任何齟齬，後來下去了鎮西軍中，馮大人高升京，便幾乎冇有往來，下不可能害了馮大人啊，且當年之事，下亦是做好了本分……”

頓了頓，嶽明全道：“寺中除了我們，還有許多僧人，尤其還有幾個淨空大師的弟子，他們若是將淨空大師出事怪在我們頭上，說不定會害人。”

霍危樓不聲的看著嶽明全，“那骸骨還未確定是淨空大師。”

驗所獲頗多，適才還有質疑的幾位大人，此刻都收斂神，隻想儘快擺嫌疑，而想到這般多案皆是薄若幽驗出的，看目都沉肅了幾分。

此時當真天已晚，林槐猶豫道：“侯爺可要今夜驗骨？”

骸骨就在正堂，按照霍危樓的子，想來不會耽誤功夫，隻是……林槐看了眼薄若幽，見正摘了護手收拾，有些遲疑，這姑娘麵帶掩不住的疲憊，也不知能不能熬住。

“明日再驗。”霍危樓說完，看著嶽明全幾個眸一肅，“諸位位高權重，此來本是追查當年舊事，最好能追回舍利子，可如今馮大人之死或與諸位有關，後麵幾日，諸位要在繡使監察之下行事了。”

嶽明全幾人不敢輕慢，忙抱拳應是。

霍危樓便道，“今夜暫如此，明日還要問你們頗多細節，且退下吧。”

三人忙行一禮，轉退了出去。

霍危樓吩咐路柯：“派人盯著他們。”

路柯應聲，自出門安排，這邊廂薄若幽正在淨手，林槐便道：“侯爺亦歇下吧，一路來此已頗為勞頓了。”

霍危樓點了點頭，“淨明大師何在？”

淨明一直等候在外，此刻進了屋門，霍危樓便道：“這幾日務必令寺弟子莫走。”

淨明忙道：“侯爺放心，自從馮大人出事之後，寺一應課業皆停了。”

霍危樓嗯了一聲，又看了看這屋子，轉朝外走去，薄若幽見狀自然跟上，待出了門，淨明便帶路道：“侯爺的禪院和林大人靠的很近，隻是這位施主——”

霍危樓便問，“禪院可有廂房？”

淨明點頭，霍危樓道：“與本侯住在一院便可。”

淨明忙應聲，林槐聽著神便有些深長，二人雖住一院，卻是單獨廂房，可見和他們想的並不一樣。

一行人出了院門，在淨明的帶領下往備好的禪院而去。

法門寺殿宇頗多，依山而上，連綿無際，夜之中雖瞧不真切，可抬眸遠之時，仍能辨出幾分遠影廓，而寺四皆有佛香，偶爾可聽見禪院僧人修習的木魚聲，倒也頗為寧靜祥和，若非佛像藏著骸骨，而寺剛生過命案，薄若幽都有些想殿祭拜。

越往禪院走，距離佛殿便越遠，薄若幽正收回視線，忽然，前方一院閣之外，竟有個年輕男子執一盞夜燈站在外麵。

薄若幽正覺奇怪，卻見霍危樓並未停下腳步，“林昭也來了。”

林槐笑道：“年前陛下令他修撰《大藏經》，此番要將寺半數佛門典籍運往京城相國寺，怕出岔子，便讓他這個懂些門道的來。”

年輕男子雙十之齡，一襲青衫，清俊明逸，見著眾人，快步上前來，笑著對霍危樓抱拳一禮，“拜見侯爺。”

他態度朗然，並不似吳瑜等人對霍危樓有些畏，霍危樓見著他，亦語氣鬆然，“你父子二人此番同來辦差，倒是難得。”

林昭笑道：“有父親耳提麵命，此番差事想來不會出差錯，侯爺要去歇下了？”這話剛落定，林昭一眼看到了霍危樓後的薄若幽，他麵微變，“這位……”

霍危樓淡聲道：“是本侯新尋來的仵作。”說完也不多言，“時辰已晚，自要去歇下了。”

林槐輕咳一聲道：“侯爺一路勞頓，你莫要耽誤功夫。”說著一把拉開林昭，“侯爺請——”

霍危樓點點頭，又抬步而走，薄若幽跟著霍危樓離開，林昭卻有些驚愣的著薄若幽未移開眼，林槐有些惱的空點了點林昭，先將霍危樓送到了禪院才又回來。

此院閣是他父子暫住之，待林槐回來，林昭已回過神，他問道：“父親，那子是侯爺的……”

林槐苦笑一聲，“就是侯爺的字麵意思，是他新尋的仵作。”

林昭親輕“嘶”一聲，“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是仵作？子為仵作？”

林槐一邊進門一邊道：“是仵作，還是極厲害的仵作。”說著也歎了口氣，“起初我也不信，可你想想，能被侯爺帶在邊之人，難道會無所長嗎？”

林昭想到薄若幽模樣，搖了搖頭，“實在是看著不像。”

……

“剛纔是林侍郎的公子，前歲高中進士，如今在翰林院任編修，冇想到陛下要將佛家典籍送去相國寺，難怪適才淨明大師神不對。”

進了院子，淨明大師已經離開，福公公便打開了話匣子。

薄若幽麵恍然，想到林家父子二人同來州當差，倒也覺得巧了。

給霍危樓備下的禪院極大，三間上房，算上左右廂房，足有十多間屋子，每間屋子雖是簡樸，可佛門之地，也不得強求許多。

霍危樓指了指左廂第一間，“你住此地。”

此間挨著上房，薄若幽忙應了，一整日趕路，眾人皆已累極，見無吩咐，薄若幽自去歇下，上房，福公公笑道：“侯爺今日該對幽幽多有讚賞吧，今日一開始，幾位大人都不信幽幽當真是仵作，後來皆啞口了。”

霍危樓不置可否，眉眼間卻有些滿意之。

這時，路柯從外進了來，“侯爺，都安排好了，此前人手不足，如今人手夠了，四皆有守衛，三位大人亦在監視之中。”

霍危樓便問：“你來的那日，他們三日可有異常？”

路柯想了想，搖頭，“看不出異常來，屬下隻見過吳大人和王大人，嶽將軍此前素未謀麵，那日匆匆一見，倒也瞧不出什麼。”

霍危樓又道：“那日山下發現馮大人的之時，他們三人如何？”

路柯略一想，“三人皆麵有悲，不過……他們三人一開始便一致認為馮大人是自己跌落山崖而死，可若是白日便罷了，前夜下雨，且夜深人靜，冇道理馮大人獨自一人去後山逛竹林，隻憑這一點，馮大人之死便頗多疑問。”

霍危樓眸深長，吳瑜和王青甫在京中為，他在京城之時，也算常打照麵，可他二人一個禮部一個在太常寺，並未在他所轄之，並不算稔，相較之下，他對林槐的瞭解算是更多，而嶽明全雖在他回京述職之時有過幾麵之緣，卻更是陌生。

再加上一個馮侖，這四人本是為追查當年舊案，可還未開始查當年之事，馮侖先死了，如此，倒是更證明當年舍利子丟失和淨空的失蹤頗有玄機。

隻是過了十年的案子，的確太不好查。

這念頭一閃而過，然而想到薄若幽今日驗之神，霍危樓心底倒也不如何凝重，彷彿薄若幽在，此案終會迎刃而解一般。

夜已深，霍危樓很快亦歇下，他素來淺眠，可此夜或因太過疲累，竟睡得十分深沉，而就在天快亮之時，他竟還做了個古怪的夢。

夢裡朝似火，一個清淺溫的聲音在他耳畔低語——以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侯爺之願，亦如此言。

霍危樓驚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