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二蓮03

迦葉尊者為佛陀大弟子，其金塑像常在大雄寶殿釋迦尼佛側，霍危樓眸微沉，抬步往廳去，“骸骨，是從這尊者金像掉出來的？”

路柯點頭：“是的侯爺，當日寺裡已在為佛法大會做準備，尊者像被搬的時候從抬架上倒了下來，當時底座便摔裂了，工匠和管事僧人都嚇了一跳，卻冇想到裡麵還掉出來東西，眾人一看，掉出來的竟是一截人骨。”

頓了頓，路柯又道：“據聞這尊者像乃是十年前塑好的，這十年來，一直放在前麵大雄寶殿之，從未挪過地方，僧人們拭打掃，也從未壞過。”

霍危樓凝眸，也就是說，這一骸骨是十年前佛像塑好之時便在裡麵的。

法門寺曆史久遠，寺氣象森嚴，佛香嫋嫋，一寺門，便能到數百年佛剎並非浪得虛名，可就在這等佛門聖地，日日人跪拜的金尊者像，卻藏著一骸骨。

“當年塑像的匠人可還追查的到？”

路柯搖了搖頭，“難，此佛像是十年前供奉舍利祈福大典的時候塑的，佛像塑好，是在大典結束那陣子，當時來此塑佛的工匠皆來自西北冀州一帶，算是老手藝人了，屬下到了之後，已派人前往冀州，可此番來去至半月，還不一定能尋到當年匠人。”

冀州路遠，找匠人還要花費些功夫，等自然是等不了的。

說話間霍危樓已進了正堂，堂佛燈通明，將尊者佛像照的纖毫畢現。

這尊金像有七尺來高，立於蓮花座上，以銅澆築，外鎏金漆，其形麵相，蠶眉半彎，含笑，抱拳的姿態儒雅慈悲，令人想起佛教廣為盛傳的迦葉尊者“拈花一笑”的故事，霍危樓打量了佛像片刻，而後看到了蓮花座上的裂紋。

堂空，除了尊者像外，還有一口薄棺，被髮現的骸骨就放在棺材之，棺材外點著七盞長明燈，擺放著簡單祭品。

霍危樓走向那口棺材，隻見裡麵蓋著一塊縞素，依稀能看到下麵放著一人形骨架，霍危樓也無忌諱，傾便將那縞素掀了開，果然，一副被刻意擺人形的骸骨了出來。

林槐便道：“發現了骸骨之後，師父們做了兩場超度的法事，因為事太過詭異，本是想報給州知府來盤查的，可想到這尊佛像是十年之前塑，當時正行大典，且有淨空大師的弟子說這骸骨乃是淨空大師，這才往朝廷遞了摺子。”

法門寺雖離京甚遠，卻也算是皇家佛寺，事關十年前舍利大典，無人敢掉以輕心，且佛門重地竟生了疑案，主持和諸位管事僧都知道，此事傳出，必定對法門寺聲名不利。

霍危樓凝眸，“你們三人是一起來的？”

這話問的自然不是林槐和路柯，而是其後三人。

此時，三人之中格最魁梧的上前，“下是正月十二那日來的，下來的最早。”

福公公和薄若幽站在門口，見狀福公公輕聲道：“這是如今的鎮西軍宣德將軍嶽明全，當年他是州總兵，陛下南下參加大典，除了林軍護衛之外，整個棲霞山的戒嚴巡邏是給他的，當時除了陛下住的院子，其他地方也有他的人在巡邏佈防。”

薄若幽轉而看福公公，“公公知道的很是清楚。”

福公公微微一笑，“因為那次大典，咱家是跟著陛下一道來的，當時長公主殿下本也要來，可路上實在太遠，咱家一來從前侍奉過陛下，二來公主殿下信任咱家，便令咱家代替來祈福，主要……是為了侯爺祈福，後來咱家求了幾樣吉帶了回去。”

薄若幽冇想到福公公竟然親曆了當年的舍利大典，如此，倒是多了個知之人，畢竟事過去了十年，多一個親曆之人，便可能多出許多線索。

這時，又一瘦高男子上得前來，“下正月十三那日和王兄一起到的寺裡。”

福公公便道，“瘦高這位是禮部侍郎吳瑜，他旁邊個矮的是王青甫。吳瑜十年之前是禮部員外郎，當年，他和那時候的禮部侍郎一起提前一個月來安排大典祭祀事宜，算是對當年諸多安排十分瞭解的，後來舍利子丟失，他還被降職過一次，這過了十年，人家還是升上來了，是個厲害的。這王青甫，乃是當時的太常寺卿，如今位列太常寺卿。”

當年的州總兵，如今的宣德將軍，當年的禮部員外郎，如今的禮部侍郎，還有當年的太常寺卿，如今已是太常寺卿。這些人最也是四品之列，當謂位高權重，至此刻，薄若幽才真切明白霍危樓說的，此番非尋常懸案，乃屬國事一列。

“馮侖呢？何時到的？”霍危樓又問。

王青甫和吳瑜對視一眼，吳瑜道：“馮老也是正月十三，不過是晚上纔到。”

馮侖正月十三到的法門寺，正月十五便墜下了山崖而亡，而如今已是正月二十夜，馮侖已死了五日。

福公公又道：“馮侖是當年的州知府，法門寺在州境，他自是鞍前馬後親迎聖上，也是個會做的，後來位至刑部侍郎，他比林侍郎大一，算起來還是林侍郎半個老師。”

林侍郎便是林槐，聽問起馮侖，他麵上果然生出幾分悲慼來，“侯爺，馮老的在廂房，明家大公子還未至，不若等明日再看？”

霍危樓卻道：“先看看。”

林槐當年不曾親來，此番來協同辦案，案和他自無關係，而另外三人，境便有些耐人尋味，這其中，嶽明全為將，王青甫與吳瑜皆為京，看得出他二人十分相，偶爾眼神彙，私聲低語，也顯得十分稔，這般一比對，嶽明全便有些形單影隻之狀。

林槐在前帶路，出門左轉，便到了停放馮侖的廂房。

路柯道：“屬下正月十五夜裡到的州，到的時候，便聽說馮大人不見了，他住的禪院也尋不見人，後來那夜過去，第二日一早，去後山下練晨功的僧人發現了馮大人，屬下驗看了一番，馮大人似乎是摔下山崖而亡的。”

霍危樓點了點頭進了廂房之門，一進門，便見馮侖躺在一口棺床之上，馮侖年過半百，此刻上便服還是死時那套，他的額頭和上有多跡，袍之上亦有許多臟汙，看起來狼狽不堪，而他已死五日，再加上屋子裡點著長明燈，已散發出一濃鬱的惡臭之味。

嶽明全三人站在門口，未往走近。

“本侯記得，你們與馮侖皆是舊識。”霍危樓看著開了口，“嶽明全，你當年在州任總兵，馮侖任知府，也算是共事一場，後來他升去了京城，又和王青甫還有吳瑜同朝為，他出比不得你們，否則，或許不止侍郎之位。”

嶽明全聞言，立刻道：“侯爺，下來的最早，後來幾位大人到了，我們都一起喝過茶用過齋飯，那幾日都相安無事的，到了正月十五那日，午時之時，還笑言一起過節，同用了寺裡準備的節日齋飯，那頓飯吃到了黃昏時分，後來我們都各自回房了，馮大人也不知怎麼的，竟然失足跌下了後山。”

王青甫也道：“不錯，下是和吳兄一起回房的，我們住的近，可以彼此作證。”

此言一出，嶽明全便看了他一眼，王青甫說他和吳瑜可以彼此作證，便是在說他隻是一麵之詞了，嶽明全當下便麵一沉，可當著霍危樓的麵，嶽明全抿著冇多言。

霍危樓一時冇說話，林槐見狀打著圓場道：“侯爺，明家大公子和世子隻怕要明日晚間才能到，等他到了，勘驗，便知馮大人是否是自己失足跌下去的，至於那副骸骨，隻怕要花些功夫。”

提起那副骸骨，霍危樓問，“他的弟子是如何認出那副骸骨是淨空大師的？”

適才霍危樓看了那骸骨，隻是一副人骨罷了，即便可看出量高矮，卻也難斷定是否為消失了十年之久的淨空大師。

林槐道：“因為那日從金佛像之掉下來的，除了骸骨之外，還有一顆佛珠，淨空大師的弟子看了，便說那顆佛珠乃是當年淨空大師隨帶著的珠串之中的一顆。那一條珠串一共一百零八顆檀香木，每一顆上麵都篆刻著一句佛偈。”

“佛珠在何？可還有其他證？”

林槐指了指正堂，“證皆放在正堂東邊的耳房，佛珠隻有一粒，除了佛珠，還有一件類似袈裟一樣的東西，還有些，不過如今已經破碎襤褸了，淨空大師的弟子也認出了袈裟，說正是當年他師父消失之時穿著的那件。”

霍危樓不著急去看那證，他仍然將目落在馮侖的上，不管是不是淨空大師，那一骸骨至已過了十年之久，而眼前馮侖的，卻是死在五日之前，若要搜查線索證據，自然是先從馮侖的死下手更有助益。

“你進來——”

霍危樓忽然開了口。

林槐一愣，不知霍危樓在誰，站的最近的路柯也略有訝異，而王青甫三人站在門口，也都麵麵相覷，不知道霍...不知道霍危樓在他們哪一個。

“勞煩三位大人讓一讓。”

一道清淩的聲忽而響起，王青甫三人豁然轉，一眼看到薄若幽站在他們眼前。

適才離得遠，三人隻覺薄若幽氣韻溫婉秀，一直在猜份，眼下薄若幽站到了跟前，王青甫三人方纔發覺眼前小姑娘當真眉眼似畫一般。

武昭侯不近之名，在京中為的王青甫和吳瑜最是知道，而嶽明全乃是軍將，也和霍危樓有過幾麵之緣，也知曉他的名頭，他們誰都冇想到，霍危樓去了一趟青州辦差，竟然帶了一個小姑娘在邊。

慾多年的武昭侯終於開葷了？

可奇怪的是，此乃停之地，進屋子做什麼？

福公公彷彿能猜到吳瑜三人在想什麼，笑道，“三位大人且讓讓，我們幽幽要進去了。”

幽幽……福公公稱呼如此親昵，除了因此是武昭侯新寵之外，還有何解釋？

吳瑜推了王青甫一下，嶽明全也忙讓開，薄若幽這才進了屋子，林槐眼珠微，心底所想又何嘗不是與吳瑜他們一樣？

見霍危樓薄若幽進來，他隻想著，武昭侯多年來邊終於有了子，一路勞頓之下本就疲憊，如今人還未散，便了此在邊，難道是有心想攜去歇下卻不好提？

林槐眼底閃過了幾揶揄，麵一正道：“明公子還未來，眼下尚無驗之人，侯爺不若先帶著姑娘歇下，明日再論？”

霍危樓本麵無表，可聽到那帶薄若幽歇下之語，眉峰微，轉眸看了林槐一眼，這一眼意味不明，林槐卻心底咯噔一下，他是會錯意了……

下一刻，霍危樓收回視線道：“不必等歸瀾來，這裡有驗之人。”

林槐微愣，路柯都有些奇怪，這時，霍危樓看了薄若幽一眼，“便是本侯帶來的仵作，在歸瀾未至之前，一人驗便可。”

林槐倒吸一口涼氣，他做了三年刑部侍郎，所見命案自然不，而據他所知，霍危樓連京兆尹的仵作都看不上，次次都帶著明家大公子，又怎在邊忽然多了個仵作……還是這樣一個雪花貌的小姑娘。

林槐眼珠兒一轉，看看霍危樓，再看看薄若幽，忽然出了一恍然。

這還有何不明之？是子又如何，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仵作又如何？武昭侯百年難得一遇的看中了，彆說讓來驗的，便是讓查案來審人，他們又敢多說一句什麼？

於是林槐反應極快的道：“是……那此刻便驗嗎？”

霍危樓看著薄若幽，薄若幽背脊筆，神從容道：“勞煩侯爺準備驗來。”

霍危樓看一眼路柯，路柯自去準備。

薄若幽適才一直站得遠，骸未曾看見，此刻就站在馮侖的之前，自然先驗看起了，林槐看著薄若幽，眼底又生出了幾分古怪來。

他出京城林氏，自然見慣了京城世家子弟們如何示人，可他還是第一次見，竟然有人會讓自己心上人當真來驗的。

看著馮侖斑滿布，異味刺鼻的，便是他都覺難忍，這個冰玉骨的小姑娘倒是越走越近，那模樣，不像是第一次驗。

再想到霍危樓在公差之上的行事作風，林槐麵幾變，霍危樓從來不在公差之上懈怠分毫，難道……這小姑娘當真是個仵作？

林槐心底一片兵荒馬，外出尋驗的路柯也一時滋味難言，見福公公站在一邊，路柯忍不住上前來，“公公，那位姑娘——”

福公公笑的高深莫測的，“真會驗，不是假的。”

路柯眉頭擰著，“當真嗎？屬下還以為……”

福公公眉頭高高挑起，“你以為咱們侯爺終於開竅了，知道往邊留娘了？”

路柯一臉的確如此的神，福公公卻撇著哼道：“他是誰啊，他可是武昭侯啊，他能有那個出息嗎？”

即便福公公給瞭解釋，可路柯再進門時，心底仍然不曾平複，他家侯爺不厭了和眼前這位小姑娘當真會驗，都是能讓他目瞪口呆的事。

將裝了驗的箱籠放下，路柯恭敬的退到了一邊來，他要好好看看，這個小姑娘要如何驗眼前這已開始腐爛的。

薄若幽挽起袖子，打開箱籠，先看到了箱籠放著一雙鹿皮製的斂護手，眼底微微一亮，傾將護手套在手上，此並不常見，而繡使會準備，多半是為那位明公子備下的，林侍郎幾次提到那人，當是眾人識的，霍危樓常帶在邊的人，而能被霍危樓常帶著，定然是此道高手。

林槐和路柯在旁略帶審視的看著，門口王青甫三人亦是冇，本以為武昭侯帶著的小娘子多半是留在邊的房人，可誰能想到，此，竟是個驗的仵作？

明明生的這樣一張人心魄的臉，周氣韻亦是頗有江南子的婉清雅，可堂堂武昭侯，竟然將人用來驗。

又或者是，白日驗小仵作，晚上……

不怪眾人想得太多，實在是武昭侯邊從無子，如今忽而多了一人，任是誰都要覺得他破戒了。

點了一支蘇合香，薄若幽開始驗。

此刻在場眾人皆是朝，霍危樓看了大家一圈，並未令人退下，他當然看出眾人麵上神驚震懷疑，既是如此，便也讓他們看看薄若幽驗並非有虛。

也就在此時，眾人發覺眼前這個貌清靈的小姑娘有些不一樣了。

馮侖自那日被找到，隻被路柯簡單查驗了傷勢，因此如今，基本保持著死時的模樣，被浸過的衫粘連在上，再加上開始腐爛，的外表看著頗有些駭人，而就在到馮侖衫的時候，薄若幽秀眉皺了皺。

馮侖的衫頗多褶皺，雖有明顯，可一塊濃一塊淡，淡的地方好似被洗過卻不曾洗乾淨一般，又去檢查鞋履、雙手和發頂，很快，薄若幽頭也不抬的問：“馮大人跌下後山那夜，是否下過雨？”

路柯眼底微亮，“是下過，晚上一更天左右下的，下了一個時辰。”

衫被水打過，所以纔有格外多的褶皺，而鞋履腳後跟尤其沾了泥濘，髮之中亦是夾雜了泥沙，一切都表明那夜下過雨。

因淋過雨才被尋到，的腐爛亦更快，薄若幽檢查完頭臉等，便開始上，林槐和吳瑜幾個，不眼皮跳了跳。

這可是一男，難道還要不？

薄若幽在眾人注視之下，氣定神閒的將服全部了下來。

林槐和吳瑜：“……”

表斑滿布，青紫之，而死者死亡日久，斑已生沉降，倒是難以辨彆剛死之時何種姿勢，而幾最嚴重的外傷，一在死者左前額，一在死者後腦，此外左臂和左以及腰部皆有見傷口，且傷淤傷麵大，創口寬並糙，似是被尖利的石塊割傷一般。

薄若幽先以檢查明顯外傷為要，等細細查驗過這幾，眉頭又皺了起來，忽而看向路柯，“你說那夜下雨，一更天開始，隻下了一個時辰？”

突然被問，且此刻的薄若幽和片刻前溫婉模樣不同，一雙眸子看向他時，寒沁沁的專注而迫人，路柯神一，想了一瞬才慎重道，“最多不超過一個半時辰。”

薄若幽聽到此話點了點頭，目收回，繼續驗，旁人不知此問為何意，霍危樓卻肯定發現了什麼，他並未開口問，隻是站在一旁，目脈脈的落在上。

當日第一次看薄若幽驗之時，他並未多看薄若幽幾眼，比起的臉，他更喜歡看落刀準，一不差的專業，可此時，分明案子更重大，他眼神竟多往薄若幽臉上瞟了幾次，若說平日裡的薄若幽溫和親善，那此刻的薄若幽也顯出了幾分生人勿近。

而秀氣的眉頭擰著，不到驗完不會鬆開。

薄若幽檢查完了外傷，先剃了死者頭髮，又用白醋抹在死者四肢腹等，等待的間隙，開始在木箱之中挑選趁手的剖刀，忽然，想起什麼似得轉，“侯爺，民可否剖驗？”說完又指了指，“主要是開顱。”

主要是開顱。

薄若幽說此話時，語氣尋常的好似在說今晚月不錯一般。

而聽的此言，周圍看著的林槐等人更是頭皮發麻，一時隻覺得薄若幽那張緻麵容，也不花容月貌了，也不冰玉骨了，更不秀人了，不僅如此，看著嫻的挑選著大大小小的剖刀，他們不住的背脊一涼。

霍危樓淡淡頷首，“開。”